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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三)
“谁说就这么算了?从前半夜鸡鸣,你们现在闹出半夜狗叫。还有,职高生到我们天河来干啥?来破坏天河风气吗?”教导主任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
他腆着大肚子往那一站。刚还不可一世的保安一溜小跑的上了来,点头哈腰道:“领导您看……”
“看什么看,你按规章制度办事就行。”教导主任挥挥手道。
说起来教导主任一直对职高生看不上眼。前几年有高三生被职高生忽悠着一道去网吧打游戏,错过模考的。教导主任就像是蛮不讲理的熊孩子家长,固执的认为:他手下学生都是不错的生源苗子,因为外界诱惑太多,才会成绩下跌。
每次秦思娴见到他时,都会感觉像看到某位护短的宗门长老,义正言辞的指责道:“都是你等小妖女,乱我弟子道心。”
韩梦雅想要开口说话,秦思娴悄悄冲她摇了摇头。教导主任当年可是杀到职高指着职高校长鼻子骂,逼着校长给学生处分的人。她不该也不能再连累韩梦雅了。她努力推着平安,想尽快把它送出去。
“小王,你先回去,这儿我来处理。”教导主任撸起袖子,接过铁铲,不管惊慌失措扑上来阻止他的秦思娴,对准平安重重砸下。
清脆的骨裂声。平安爆发出刺耳的惨叫,一条腿软趴趴垂在一旁,明显受了伤。铁铲被秦思娴撞歪,韩梦雅一使劲,终于拉着平安的后腿把它拽了出去。第二铲落了空。平安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倒在地上抽搐着。韩梦雅顾不上和主任理论,忙抱起它骑上车就走。
“真够晦气的。”教导主任嫌弃的擦了把铲子。手指上艳红一片,那是平安的血迹。
成晨伤得不轻,缝了五六针,漂亮的手彻底破了相,多了条蜈蚣似的长疤,看得秦思娴揪心。
赶来为儿子撑腰的成晨妈妈安慰她道:“没关系的,成晨如果没有保护好他想要保护的人,他会更加后悔。”
成晨妈妈怒气冲冲来,却无可奈何回了去。教导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上司,明里暗里警告了她一番,硬是压下来这事。
秦思娴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每天拿着医院配来的药膏替成晨按时涂。成晨垂下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已经不疼了。平安好些了吗?”
寝室里知道这事后难得团结一致,极默契的把自己打电话时间压缩再压缩,由着秦思娴和韩梦雅煲电话粥。
不好的消息不时传来,平安还在昏迷。虽然秦思娴拼命撞歪了主任的准头,那一铲还是伤到了它的头。很严重的脑出血,外加左前腿骨折。
韩梦雅和沈宁辉轮流请了学校晚自习的假,去医院陪平安。医生说,他们仅能维持平安的病情不恶化,要想好,得带着平安去北京最大的宠物医院。
北京很远,远到秦思娴和平安拼尽全力也无法抵达。秦思娴那点可怜的分数,更是连报北京的本科都没希望。她再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我们平安能好的。”成晨坚定道,“大不了,我求我爸爸去找个到北京出差的机会。”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秦思娴的悲伤而得到挽留。二模过后,就是高考誓师大会。
一群或高分或低分的学生在大礼堂里坐的满满当当,听着上头领导慷慨激昂却又空洞的说辞。校长讲完副校长讲,副校长讲完教导主任上。秦思娴吃多了大饼,困得要命,头一点一点的补着觉,“砰”的一声,撞上了前面的椅子背。没有料想中的疼,触感十分柔软。秦思娴睁开眼,看到成晨一只手拿着物理笔记,一只手帮她遮着椅背。
恰好上面传来教导主任杀气腾腾的一句:“我们天河要力压一中,包揽区里前十!”
好宏大的目标。秦思娴活生生被吓到清醒。
“思娴,刚主任说,要派学生去北京参加舞蹈比赛,我已经报了名。”身旁的冯雨晨帮秦思娴揉了揉撞到的额角,“我带平安去。”
“你妈妈会同意吗?”学校确实有参赛名额,但大多派的是高一新生。毕竟,学业才应该放在第一位。离第二次选考也没多久了,家长哪里肯松口?
“我妈妈说,高考很重要,但也没重要到让我放弃一切的地步。我喜欢跳舞,我应该去做我喜欢的事,18岁的年华本就不该留下什么遗憾,沿途的风景难再重现。”冯雨晨笑得意气风发,“思娴,我不只是为了平安,也是为了我自己。你等着,我要把冠军和平安一起带回来。”
少女目光坚毅,美得惊人。秦思娴看着她,重重点了下头:“嗯!”
冯雨晨一向喜欢亮色服装,秦思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穿黑裙子的样子。肌肤如雪,杏眼如星,优雅和俏皮揉杂,漂亮到让人窒息。
她头上只夹了个小小的珍珠发卡,更衬得黑发如墨。秦思娴赞道:“如果评委不给你高分,那我就要严重怀疑他们的审美了。”
李琳把平安留在寝室的玩具和狗粮装了一个小包裹,系在冯雨晨行李箱上:“一路顺风啊!”
秦思娴在冯雨晨书包里悄悄塞了一卷纸币。虽然冯雨晨拍着胸脯保证,她妈妈愿意报销平安的全部医疗费,但秦思娴仍想尽一份自己的力。学校没有ATM机,她把几个月攒的稿费全装了进去。
沈思思在一旁一言不发。她最近脾气越发的差,一点小事就能暴跳如雷。上次她指着冯雨晨鼻子说“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被冯雨晨一顿嘲讽。她看着冯雨晨坐上学校去机场的大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争口气,别给咱寝室丢脸。”
没了冯雨晨的寝室稍显空荡。秦思娴下课后如往常一样等了会,才反应过来,好像没人会再挽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吐槽班上的八卦和食堂出的难吃新品。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一向独来独往惯的秦思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有些寂寞。
“走吧!”成晨拿起两人的书包。秦思娴收起失落,正打算和他一起去食堂,听到身后的李宇说:“凯哥,你说冯雨晨能拼过今年高一的艺术新生,成为天河校花吗?”
天河以前从来没有校花校草之说,前些年还好,今年高考改革后,走班制导致好多人连班上的人都认不全。繁重的学业压力让大部分人都灰头土脸,活像从哪里跑来的难民。天河今年想建一座新图书馆,特意扩招了些借读生和艺考生来增收。为着拍招生宣传视频,才搞出选校花校草的噱头。
冯雨晨很反感这种上传照片让人评头论足的活动,在寝室里再三强调不准她们替自己报名。
“我特意在雨晨□□空间里挑了张她的艺术照发论坛。”王凯得意,“你凯哥我眼光一向好,包赢。”
秦思娴皱了皱眉头。她很不喜欢王凯的语气,就好像冯雨晨是他买来的什么东西,由着他四处炫耀。很不尊重人。
成晨唇畔勾起一抹笑:“思娴,你是不是想做些什么?”
秦思娴挑起眉头:“比如,增加下我们家平安的人气。”
两人相视一笑。
论坛的投票结果出得很快。戴着黑领结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平安票数一骑绝尘,远远甩开第二名两百多票。
爱看热闹是高中生的天性,更何况平安确实可爱。还有人把这事发到微博,标题是“扒一扒我们高中的团宠”,引来众多网友点赞,连街道的官微都转发了。
“秦思娴,李老师找你。”李宇敲敲秦思娴课桌。
秦思娴早有心理准备,从善如流起了身,成晨问道:“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秦思娴摇摇头。她不能永远躲在成晨身后,也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
成晨含笑:“那么,思娴,我期待你的凯旋。”
再次进入办公室时秦思娴已经没了从前的紧张。她平静的看着眼前恼火的李老师,由着他冲自己宣泄情绪:“拍宣传片这么大的事,被你弄成儿戏。秦思娴,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秦思娴斟酌了一下措辞:“咱天河校风一向主张开放包容,这是在区里出了名的。天河老师也特别优秀,对学生品德教育方面很注重。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您曾经在课堂上说要乐于助人。上次我看您好像拿着骨头喂过平安,您言传身教,是我们学生的指向灯。”
喂骨头这事完全子虚乌有,但谁都喜欢听好话。李老师并没有拆穿秦思娴,“但是你也不能自作主张,有什么事得先和老师说啊!”
“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秦思娴认错很积极,“我原本拟了个标题,《天河师生有真情,协力共助流浪狗》,打算配几张您和平安的合照,看看借着热度能不能让学校发论坛去。如果您觉得不行,那这宣传稿……”
“写,当然得写。”李老师打断了她的话,“时间紧张,你这周就辛苦下。”
“嗯,我没啥经验,到时候还得麻烦您修改。”秦思娴见好就收。
秦思娴在天河没什么话语权,李老师就不一样了,作为老师,多多少少能给宣传部一点意见。李老师一向最爱面子不过,这也是两人合作的基础。秦思娴要求不高,她只求平安安全。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心口不一了起来。但是,她绝对绝对不愿意再体验那种只能旁观的无力感了。秦思娴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成长的砂石终究还是把她磨成了现在是圆滑样子。好在,不管怎样,秦思娴还是秦思娴,是平安的姐姐,是成晨的同桌。
做宣传稿对秦思娴来说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为了确保方案被李老师采纳,秦思娴还特意做了份PPT,配了几张平安的日常照,讲了几个平安在天河的趣事。
平安和李老师的合照成晨还在P,教师办公室的电脑也不能长时间借用。秦思娴难得的抽了一天周末回家,打算等成晨把照片发来后再精修下PPT。
爸爸下班后就嚷嚷着要去“生意场上的应酬”,夹起公文包就打算出门。妈妈有些不悦:“思娴难得回来一趟,你就不能和他们说说,晚一天吗?”
“你懂什么?”爸爸不耐烦道,“你每天掌心向上问我要钱,哪里晓得外面工作有多不容易?先走了。”他“啪”的摔上了门,留下桌上吃完后还没收拾的杯盘。
妈妈叹了口气,弯下腰开始干活。秦思娴把一盘甜橙塞到她手上:“我刚切的,您先吃,我来整吧。”
“你爸爸也是工作辛苦,所以脾气火爆了些。”妈妈不知道是在安慰秦思娴还是安慰自己,“所以我们要多多体谅他。”
可是妈妈,不是只有爸爸的辛苦是辛苦,你的辛苦也该被其他人看到啊。秦思娴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洗洁精挤得有些多,一大盆的白泡沫。轻轻一戳,就碎的不成样子。
可能因为看秦思娴今晚干活还算积极,妈妈对她打着“查资料”的名头用电脑也没多说什么。秦思娴边给标题插入超链接,边在网上找□□的Q版图好配文。
锁上的房门被“吱呀”推了开。秦思娴迅速把PPT通过□□发给韩梦雅,然后关掉界面装模作样打开菁优网,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妈妈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去看电脑界面,她只是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秦思娴桌上:“别太累。”
很少在妈妈嘴里听到称得上温情的话。秦思娴愣了一下,干巴巴道了谢,喝了一小口牛奶。里面放着她最喜欢的糖桂花,丝丝甜味和香味一道萦绕在舌尖。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在秦思娴身边坐下。秦思娴下意识护住自己没写什么内容的草稿纸:“妈妈?”
“思娴啊,你要好好念书,以后考上好大学,找份稳定工作,最好能端上铁饭碗,吃上公家饭。”妈妈神色黯然,“不要学我,每天只能围着你爸爸打转,还得看人脸色。”
秦思娴有一瞬间的惊愕。她没想到妈妈会跟她说这些。她抬起头,才发现妈妈发根已经变白了好多,看起来苍老又憔悴。
“会的,妈妈。”秦思娴轻轻应了一声。
妈妈,我会过得很好很好,不靠别人,就靠自己。
妈妈步履蹒跚得出了房间,还帮秦思娴带上了门,只留下了一个疲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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