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南枝

　　萧昀那泣血的呐喊和轰然倒地的身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紫宸殿！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巨浪和刺骨的寒冰！

　　“呈上来！！！” 老皇帝李晟浑浊的眼眸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颤抖！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指向萧昀手中那染血的明黄卷轴！

　　大太监王德全连滚带爬地冲下玉阶，颤抖着从昏迷的萧昀手中接过那沉甸甸、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卷轴。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双手捧着，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疾步呈到御前。

　　老皇帝一把夺过卷轴！明黄的绸缎被暗红的血迹浸染出刺目的图案。他手指颤抖，几乎是粗暴地撕开卷轴的封口！

　　哗啦！
　　一卷被血污浸透、边缘破损的泛黄纸卷，以及几张墨迹较新、却同样沾染血迹、详细记录了李琰如何获取伪造书信、如何构陷太子的供词，赫然呈现在眼前！

　　老皇帝的目光如同鹰隼，急不可耐地扫过纸卷上那字字泣血的蝇头小楷！克扣军需！伪造笔迹！栽赃陷害！拒收血书！力主灭门！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十二年前的疑点，顾雍的闪烁其词，瞬间都有了最残酷的注解！

　　“顾雍——！！！”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饱含震怒与痛心的咆哮，从老皇帝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眸如同喷火的利剑，死死钉在下方那个面如死灰、浑身瘫软的老臣身上！“你好！你很好！朕待你如股肱！你竟如此构陷忠良！屠戮朕的功臣！你……你该千刀万剐！！！”

　　“陛下！陛下！老臣冤枉！这是构陷！是沈烬那余孽的报复！陛下明察啊！” 顾雍涕泪横流，如同丧家之犬般扑倒在地，疯狂叩首，额头撞击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血流如注！他完了！他知道！那份核心证据……太致命了！足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冤枉？！” 老皇帝怒极反笑，猛地将手中的血证狠狠摔在顾雍面前！“你自己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张启元的供词何在？！给朕押上来！朕要亲审！！”

　　“陛下！张启元……张启元已于月前……在西郊被流寇所杀……” 刑部尚书颤抖着回禀。

　　“死了？！” 老皇帝眼中寒光更盛！“死无对证？！好！死得好！” 他猛地指向顾雍，“没有张启元！还有你！还有你那些党羽！给朕查！彻查！所有牵涉此案者！一个都不许放过！抄家！下狱！严刑拷问！朕要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披着人皮的豺狼！”

　　雷霆之怒，席卷朝堂！支持顾雍的官员瞬间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太子李璋也惊骇地退后一步，看着状若疯魔的父皇和瘫软在地的顾雍，心知大势已去，顾雍这棵大树……彻底倒了！他必须立刻切割！

　　“父皇息怒！儿臣当年监查不力，竟被此等奸佞蒙蔽，致使忠良蒙冤，万死难辞其咎！请父皇责罚！” 太子李璋噗通跪倒，声音沉痛，姿态放得极低，将“监查不力”的罪责揽下，却绝口不提知情与否。他知道，此刻自保为上！

　　然而，老皇帝的目光并未在太子身上停留太久。他猛地转向脸色苍白、强作镇定的五皇子李琰！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和滔天的怒火！

　　“李琰！” 老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你方才口口声声，证据确凿，要朕立刻下旨，诛顾雍九族，查办太子！你呈上的那些书信……现在何处？！”

　　李琰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躬身道：“回父皇，书信……书信在此。” 他示意随从将之前呈上的“证据”再次捧上。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沈烬的核心证据只指向顾雍构陷，未必能直接证明他伪造书信构陷太子……

　　老皇帝看也不看那些书信，只是冷冷地盯着李琰，那目光仿佛要将他凌迟。“朕问你，这些书信……你是从何处得来？！”

　　“是……是儿臣手下密探，费尽千辛万苦，从顾雍一处隐秘别院中搜出……” 李琰硬着头皮回答。

　　“哦？隐秘别院？” 老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他拿起萧昀呈上的那份供词，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那为何！这沈烬手下拼死送来的供词上写得分明！这些书信，是你李琰！命人模仿张启元当年笔迹，重新伪造！藏于你五皇子府书房——蟠龙砚台之下！只为构陷太子！嫁祸顾雍！坐收渔利！你……作何解释？！！”

　　轰——！！！
　　李琰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蟠龙砚台？！顾南枝！是顾南枝那个贱人！她竟然连这个都写出来了？！她不是坠入寒水牢死了吗？！

　　“父……父皇！这是污蔑！是沈烬余孽的构陷！儿臣对天发誓……” 李琰噗通跪倒，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颤抖，试图辩解。

　　“构陷？！那你敢不敢！现在！立刻！随朕去你府上！当众砸开你那方蟠龙砚台？！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你伪造书信的模具和剩下的伪证？！” 老皇帝厉声打断，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琰的心上！

　　李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敢吗？他不敢！那砚台里有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滑落，他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完了！全完了！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这瞬息万变的惊天逆转！高高在上的五皇子，竟成了构陷储君、玩弄阴谋的罪魁祸首！

　　“好！好一个兄友弟恭！好一个忠君爱国！” 老皇帝看着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李琰，眼中是彻底的失望和暴怒！他猛地抓起龙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在李琰面前！墨汁四溅，如同泼洒的污血！

　　“逆子！你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罪不容诛！来人！！！” 老皇帝须发皆张，声音如同雷霆，带着帝王的滔天震怒！
　　“将五皇子李琰！给朕拿下！剥去蟒袍！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宰相顾雍！构陷忠良！祸国殃民！罪证确凿！革去一切官职爵位！打入诏狱！严刑审讯！其家产抄没！亲眷收监！待秋后……问斩！”
　　“太子李璋！虽失察之责难逃！念其……念其……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东宫！”
　　“沈家……沈崇山……追复原职！厚葬！其遗孤沈烬……寻其下落！若生……朕……朕自有封赏！”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九天落雷，轰击在朝堂之上！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血腥清算的开始！

　　御前侍卫如狼似虎般冲入殿中！不顾李琰的挣扎嘶吼和顾雍绝望的哭嚎，粗暴地剥去他们的冠带袍服，如同拖拽死狗般，将这两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大人物拖出了紫宸殿！拖向了各自的地狱深渊！

　　朝堂之上，死寂无声。唯有老皇帝沉重的喘息和萧昀昏迷在地、微弱的呼吸声。血腥气和墨汁的污迹在金砖上蔓延，如同这被彻底撕裂的朝堂。

　　云溪谷·秘营

　　晨光熹微，透过简陋的窗棂，洒在沈烬苍白如纸的脸上。他依旧昏迷着，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滚烫的体温在药物和银针的作用下，终于有了一丝退却的迹象。胸口的绷带被重新换过，草药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

　　萧昀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脸色疲惫，但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忧虑。他身上的伤口也被重新处理包扎过。昨夜紫宸殿的惊雷，已有秘探用最快的速度传回谷中。

　　“……公子，我们……赢了……” 萧昀看着昏迷的沈烬，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哽咽，“顾雍被打入诏狱，家产抄没，亲眷收监，秋后问斩……李琰也被打入天牢，构陷太子的罪名坐实……陛下为侯爷平反了……” 他说着，泪水无声滑落。十二年的血海深仇，十二年的忍辱负重，终于……得报了！

　　然而，床上的沈烬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萧昀抹去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和沉重。他小心翼翼地拿出贴身珍藏的那枚染血的簪头，看着那暗格中卷着的、已经完成使命的核心纸卷，再想起那寒水牢下生死未卜的顾小姐，想起苏晚依旧昏迷不醒的惨状，心中如同压着千钧巨石。

　　“公子……” 萧昀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悲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顾小姐她……用命……护住了这证据……她还在寒水牢里……生死不知……”

　　他多么希望公子此刻能醒来，能听到这个用血换来的胜利！能知道那个他恨之入骨又……又让他泣血悲号的女子，为他、为沈家做了什么！

　　仿佛是听到了萧昀心中的呼唤，又或许是那深入骨髓的执念牵引。
　　沈烬那如同蝶翼般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那双紧闭了许久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晨光的微熹中，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高烧的余烬和重伤的剧痛依旧撕扯着他的神经。但意识，如同沉船般，正艰难地从黑暗的深渊中上浮。

　　“南……” 一个破碎的音节，极其微弱地，从他干裂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刻骨的痛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五皇子府·寒水牢深处

　　冰冷。死寂。绝望。
　　水面漂浮的秽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顾南枝的身体半沉半浮，右胸的箭伤在污水的浸泡下，溃烂得更加狰狞恐怖，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高烧如同无形的火焰，在她体内肆虐，消耗着最后一丝生机。她的心跳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呼吸更是若有若无，如同风中残烛。

　　那几根刺入穴位的银针依旧在微微颤动，仿佛还在强行维系着那缕随时会断绝的生命之火。口中残留的苦涩药味早已消散，唯有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是意识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她感觉自己正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沦。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寂静和冰冷。苏晚的笑脸，父亲冷漠的眼神，沈烬那双燃烧着恨意又最后泣血悲号的眼眸……如同破碎的剪影，在意识深处无序地闪现，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就这样……结束了吗？
　　也好……父亲罪有应得……沈家的仇……应该报了吧……苏晚……萧昀……希望他们能平安……
　　只是……那个名字……那个在生命最后时刻，被她用血吻送入希望、又为她发出泣血悲号的名字……
　　沈烬……
　　对不起……
　　若有来生……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飘向永恒的虚无。那缕微弱的生命之火，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摇曳着，即将彻底熄灭……

　　然而！
　　就在那火光即将湮灭的最后一瞬！
　　一只枯瘦、布满皱纹、却异常稳定的手，再次悄无声息地从污水中探出！这一次，不再是按压穴位，而是极其精准地，捏住了顾南枝右胸伤口边缘，那根淬着幽蓝寒光、几乎完全没入血肉的——毒箭箭簇！

　　一股冰冷刺骨、却又带着奇异生机的力量，顺着那枯瘦的手指，瞬间注入顾南枝濒死的身体！

　　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拂过顾南枝头顶和胸前几处大穴！那几根兀自颤动的银针被瞬间拔出！带起几缕细微的血丝！

　　“丫头……阎王殿……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苍老低哑的声音，如同叹息，在死寂的水牢中幽幽回荡。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混合着一种强行被拉回生界的撕裂感，如同最狂暴的电流，瞬间贯穿了顾南枝即将沉寂的意识！

　　“呃啊——！” 一声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痛哼，如同幼兽濒死的哀鸣，从顾南枝冰冷僵硬的唇间溢出！她那早已失去焦距的瞳孔，在剧痛的刺激下，极其极其艰难地……收缩了一下！

　　那只枯瘦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捏住箭簇的手指猛地发力！
　　“噗嗤！”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撕裂的声响！
　　那根淬着幽蓝寒光、深嵌在顾南枝右胸血肉之中、几乎要了她性命的毒箭箭簇，被那只枯瘦的手，硬生生地、连带着溃烂的血肉，猛地拔了出来！

　　一股暗黑色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污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从狰狞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灵魂被撕裂！
　　顾南枝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焦距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填满！

　　枯瘦的手并未停止。迅速用某种散发着刺鼻药味的黑色药膏，死死堵住了那喷涌污血的伤口！药膏与血肉接触，发出滋滋的声响，带来更剧烈的灼烧感！

　　“忍……住……” 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毒血放出……方能……有一线生机……”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顾南枝残存的意识。放血？堵伤？她感觉自己正在被这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从鬼门关拖拽回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清醒地承受这炼狱般的痛苦！

　　枯瘦的身影做完这一切，如同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他最后看了一眼在污水中痛苦抽搐、眼神涣散却顽强地没有再次昏厥的顾南枝，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悲悯，有赞叹，也有一丝深藏的无奈。

　　“造化……看你自己了……” 低哑的叹息消散在污浊的空气中。
　　那枯瘦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黑暗的角落，消失不见。

　　寒水牢中，再次只剩下顾南枝一人。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冰冷的污水包裹着刚刚被粗暴处理的致命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感染风险。高烧的灼热依旧在体内肆虐。
　　她蜷缩在污秽之中，身体因为痛苦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咳出带着血沫的污水。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浮沉，时而清醒地感受到这非人的折磨，时而又被拖入黑暗的混沌。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模糊。
　　唯有那胸口被强行堵住的伤口下，那颗微弱却异常顽强的心脏，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夹击下，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的微弱火苗，极其艰难地、一下、又一下……持续地跳动着。
　　证明着，那被神秘枯手以近乎残酷的方式强行点燃的……一线微茫的生机，尚未断绝。

　　朝堂之上，焚尽奸佞的烈焰已席卷山河。
　　而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囚牢，一缕以血泪和剧痛为燃料的微弱星火，正挣扎着，不肯熄灭。烬落成灰，心泣成血，而那在至暗深渊中点燃的、染血的微光，能否穿透这无边的绝望，照亮那焚尽一切后的……灰烬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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