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梦

　　忘川河的水泛着幽冥的靛蓝，裹挟着零落的往生花瓣缓缓流淌。花千语赤足站在河岸，素白裙裾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死死攥着半片残破的蝶翅。那蝶翅已失了光泽，边缘蜷曲焦黑，却仍固执地泛着微弱金纹，像团濒灭的火苗在她掌心跳动。

　　“姑娘，该饮汤了。”老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孟婆提着青铜长勺立在雾中，勺中翻涌着腥甜的黑汤，蒸腾起缕缕紫烟。花千语置若罔闻，目光始终盯着对岸——那里飘荡着无数模糊的魂影，皆裹挟在灰雾里，隔着茫茫河面与她对望。

　　忽然间，河面泛起细密涟漪。对岸浓雾陡然分开，一道透明魂影踉跄踏浪而来。那是个青年男子的模样，衣袍残破如絮，发丝被河水浸得湿透贴在额角，露出眉间一道淡金蝶印。他步伐虚浮却坚定，每一步都在水面踏出转瞬即逝的莲花状波纹。

　　花千语呼吸骤停。她清晰看见男子右肩缺了半边蝶翼，空荡荡的伤口随着动作渗出细碎金粉，落入忘川便化作点点流萤。而他左手始终虚拢在胸前，仿佛护着什么易碎之物。

　　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花千语感觉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她猛地低头，发现那半片蝶翅正微微震颤，残缺的边缘与男子肩上伤口完美契合。与此同时，男子突然驻足，转头望向她的方向，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惊痛，好似被无形利刃刺穿心脏。

　　“哗啦——”渡河激起的水花打湿了花千语的裙摆。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男子已恢复漠然神色，继续朝着往生桥走去。他的脚印在水面停留片刻便消散不见，唯有零星金粉顺着水流漂向她脚边。

　　“小姐可是不愿喝汤？”孟婆佝偻着背凑近，浑浊眼珠盯着她手中的蝶翅，“这般执念深重，莫不是还有什么挂牵？”铜勺里的黑汤溅出几滴，落在花瓣上发出嗤嗤声响。

　　花千语猛然回神，将蝶翅贴近心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残破的蝶翼竟开始吸收她身上的生气，原本黯淡的金纹逐渐明亮，甚至隐约显出翅膀的脉络。她能感觉到某种温热的力量顺着指尖蔓延，像是有人在轻握她的手。

　　就在这时，对岸传来低沉的号角声。一叶扁舟从雾霭中驶出，船头站着位撑篙的黑衣人，斗笠下只看得见冷硬的下颌线。他手持招魂幡掠过男子身旁时，幡面突然无风自动，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咒文。男子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加快速度登上小船。

　　“那是……”花千语无意识向前追了两步，脚下踩碎岸边堆积的彼岸花。猩红汁液顺着脚趾流淌，她却浑然不觉地盯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孟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枯槁手指冷得像冬日铁锁：“时辰到了，速速过河罢！”

　　强行灌下的孟婆汤滚烫辛辣，灼烧着五脏六腑。花千语在剧痛中坠入黑暗前，瞥见自己倒映在水中的身影——发间不知何时别着朵鹅黄色小花，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而对岸最后飘来的雾气里，隐约传来谁的叹息，轻得像片坠落的蝶翼。

　　当她再次睁眼时，已站在往生桥头。脚下木板吱呀作响，两侧护栏上爬满开着白花的曼陀罗华。河面飘来一团浓雾，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在脸上。花千语摩挲着依然紧握的蝶翅，发现它此刻竟变得温热柔软，仿佛真的有生命在其中蠕动。

　　前方传来细碎交谈声。两个鬼魂正倚着栏杆低语：“听说今日有个不肯喝汤的痴儿……”“定是要留在黄泉当孤魂野鬼喽。”花千语加快脚步超过他们，却在转角处撞见那个熟悉的背影。

　　男子背对她立在桥尾，残破的蝶翼随风轻轻颤动。他似乎感应到有人靠近，缓缓转身——这次花千语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张极好看的面容，只是太过苍白消瘦，眼下青黑一片，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淬炼过的金箔。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同时举起手。花千语展开掌心的蝶翅，男子抬起右手——他的手腕内侧赫然烙着朵绽放的迦兰花瓣，与她心口隐隐作痛的位置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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