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火新编

　　【神谕降临第41天】
　　赫维亚的正午并不刺眼，反而因为巷道狭窄，投下一片片割裂的阴影。
　　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的身影融在空气中，像是两缕无形的风。这是厄庇墨透斯的“幻纱术”，虽然好用，但维持极耗心神，两人必须要在法术失效前挖出点东西来。
　　这是之前我们商量好的计划，我和潘多拉去赴茶会，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则外出调查赫洛斯的计划。
　　他们的目标——近卫统领塔拉克斯，正走在前面。
　　这人是个老手。虽然步履从容，但他每次拐弯、经过反光的铜器铺，甚至停下来整理披风时，目光都会若有似无地扫视身后。
　　厄庇墨透斯屏住呼吸，在神识里抱怨：“这家伙后脑勺长眼睛了吗？我刚才差点就在那个卖鱼的摊位前撞上他。”
　　普罗米修斯没理会弟弟的吐槽，只是示意他跟紧。
　　塔拉克斯先穿过主街，向左拐入一处广场。那里是赫维亚有名的青橄榄集市，是城中居民与士兵常来打牙祭的场所。此时正是午饭时间，香草炖羊肉的气味与碳火烤鱼的烟雾弥漫在空中，叫卖声此起彼伏。
　　他并未急着办事，而是走到一个摊位前，从布袋中取出铜币，换了一杯蜂蜜酒和一小盘无花果，又要了一条烤鱼。摊主是个年长的女人，嘴里塞着棕榈叶烟草，与塔拉克斯闲聊几句，看样子认识。
　　食物很快端了上来，塔拉克斯吃得很快，但不失优雅。他是贵族出身，不过好像颇为中意这些街头食肆。
　　普罗米修斯还好，厄庇墨透斯就有点儿抓耳挠腮，恨不得一起坐下尝尝那烤鱼。
　　好在塔拉克斯吃完后并未多逗留，起身继续向前。
　　他接着在广场周边绕了一圈，停在一个剧场外。这是一座由青石砌成的半圆形露天剧场，石壁上刻有赫拉克斯王国的箴言。此刻剧院已经满座，有个剧团正在上演赫拉克勒斯与涅墨亚狮的故事，旁边一块布上写着大字“白羽大作，万人空巷”。他停留了几分钟，看剧团里那扮演赫拉克勒斯的青年挥剑刺向假狮皮，驻足听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的喝彩声，嘴角挂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转身扎进了更深的巷子里。
　　随着人流减少，周围的气氛变了。
　　城市的喧嚣被甩在身后，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焦炭与硫磺混合的味道。他们跟着塔拉克斯穿过一片废弃的陶场，来到一扇不起眼的厚重石门前。
　　门口并没有重兵把守，只有两盏在白昼里依然点着的油灯，火苗呈现出诡异的青色。塔拉克斯亮出一枚令牌，那石门便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进。”普罗米修斯抓准时机，拉着弟弟在石门闭合的瞬间滑了进去。
　　门后的世界，与外面的赫维亚截然不同。
　　如果说外面是人间，这里就是炼狱的入口。
　　他们站在二层的高台上，脚下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这里比破锋坊大了至少三倍，热浪裹挟着金属的腥气扑面而来，几乎能把人的眉毛燎焦。
　　在这个巨大的地下兵工厂中心，三座巨型熔炉像三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吞吐着橘红色的火舌。无数黑金长矛的半成品被悬挂在传送铁链上，像一排排等待收割的死神镰刀，在火光中闪烁着寒光。
　　但最让厄庇墨透斯感到窒息的，不是黑金，而是那些在炉火间穿梭的身影。
　　那是一群孩子。
　　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看起来和塔林差不多大。他们赤裸着上身，原本稚嫩的皮肤被烟熏得漆黑，上面布满了新旧交替的烫伤和鞭痕。他们吃力地搬运着沉重的矿石，稍有慢动作，监工手中的皮鞭就会在空中抽出刺耳的爆鸣。
　　厄庇墨透斯的拳头瞬间硬了，他在隐身状态下差点就要冲出去，被普罗米修斯死死按住肩膀。
　　“别冲动，看那里。”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在神识中冷得像冰。
　　厄庇墨透斯顺着哥哥的视线看去。
　　一个瘦小的男孩正要把一筐矿石倒入熔炉，或许是体力透支，他的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虽然他拼命抓住了炉边的栏杆，但手臂还是蹭到了刚刚出炉的红热铁钳。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被巨大的锻造声淹没。
　　男孩捂着手臂蜷缩在地上，手腕上一条原本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断裂开来，几颗褪色的彩色木珠滚落在黑色的煤渣中，显得格外刺眼。
　　普罗米修斯瞳孔微缩。
　　那条手绳的编织手法，还有那木珠的配色……他不仅见过，而且印象深刻。
　　在堤俄玛的破锋坊，那个工头雷莫·达兹的手腕上，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那是祈祷孩子平安的长命绳。
　　一串念头在普罗米修斯脑海中瞬间转过：这孩子是雷莫的儿子？雷莫对黑金如此狂热，也对赫拉克斯十分忠诚，他儿子怎么会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干活儿？
　　“这群混蛋……”厄庇墨透斯咬着牙，“他们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普罗米修斯没有说话，但他眼底的寒意比黑金还要深沉。他快速记下了工厂的布局、通风口位置以及守卫的轮换规律。
　　“走。”他低声说，“我们现在先不要贸然出手，但很快，我们会让这座工厂彻底熄火。”
　　还在堤俄玛的时候，普罗米修斯就曾反复思索是什么导致赫拉克斯士兵找到了塔林家。
　　后来听了厄庇墨透斯的讲述，他串起了种种线索，推测出是雷莫察觉到了塔林和他们有联系，这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他一向冷静果决，可当时却无法决定是否要向塔林道出这一切。可他没想到，塔林先找到了他。
　　塔林已想通了前因后果。他不后悔认识普罗米修斯兄弟，更不埋怨这把厄庇墨透斯赠送给他的匕首。
　　普罗米修斯的思绪回到眼前：如果这孩子跟雷莫有关系，也许这会是个有力的突破口。
　　赫拉克斯的野心就像野火，已经烧到了自己臣民的身上。真正需要救赎的，从来不只在边境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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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降临衡影苑。
　　我坐在石桌上的火盆里，百无聊赖地舔舐着一块松香木，神识游离在几个留了火种的地方，看看人们最近都过得怎么样。
　　潘多拉坐在一旁，借着我的光亮，正在缝补一件斗篷。她的动作很轻，神情专注，像是要把白天的纷扰都缝进针脚里。
　　院门轻响，带着一身寒气的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回来了。
　　潘多拉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为他们倒上温热的蜂蜜水。
　　“情况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撤回神识，问道。
　　厄庇墨透斯一口气灌下半杯水，把杯子重重顿在桌上：“烂透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语速极快地描述了地下兵工厂的规模，尤其是那些童工的惨状。说到那个受伤的男孩和雷莫的手绳时，潘多拉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角。
　　“雷莫也是个可怜人，”普罗米修斯冷静地补充，“但这更说明赫拉克斯王室的手段毒辣。他们控制人心的本事，比锻造黑金还要熟练。”
　　我叹了口气：“这边是地狱，那边却是天堂。你们知道吗，今天潘多拉的茶会可是大获全胜。”
　　厄庇墨透斯看向潘多拉：“那些贵妇没为难你吧？”
　　“没有，”潘多拉摇摇头，“我把魔盒带去了。我给她们讲了莱娅的故事。恐惧和同情有时候是共通的，即便是身在王宫的人，也不希望灾祸降临。”
　　“还有呢？”厄庇墨透斯敏锐地察觉到潘多拉似乎少说了什么，“那个莱昂呢？”
　　潘多拉坦然道：“茶会后我见了他。他提到戏剧是他的业余兴趣，他以‘白羽’的笔名出了好几个戏剧，邀请我参与新剧本《柔软的坚硬》的创作。他想把堤俄玛的故事搬上舞台，以此来警示民众，反对战争。”
　　“哈！”厄庇墨透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反对战争？他是王后的亲侄子，是既得利益者！写几个剧本，掉几滴眼泪，就能洗白他们家族造的黑金长矛吗？潘多拉，你太天真了，这明显是个陷阱，是美男计！”
　　“厄庇墨透斯。”普罗米修斯出声制止。
　　“我说错了吗？那小子看着文质彬彬，肚子里指不定什么坏水。他就是想利用潘多拉的名声！”
　　潘多拉看着激动的厄庇墨透斯，并没有生气，反而眼神柔和：“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我相信我的直觉，也相信小火的判断。莱昂的眼神里没有算计。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坚定，“这是一次机会。如果我们能通过戏剧唤醒赫拉克斯的民众，这比我们在暗处破坏十个兵工厂都要有效。”
　　“思想的火种，有时候比真正的火焰蔓延得更快。”我适时地插嘴，“我觉得潘多拉说得对，那小白脸……哦不，莱昂，看起来确实不像坏人。”
　　厄庇墨透斯被我和潘多拉联合一堵，气呼呼地坐回石凳上，嘟囔道：“反正……反正要是他敢动什么歪心思，我就把他的剧院拆了。”
　　普罗米修斯看着他们，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随即正色道：“不管怎样，兵工厂那边依然是个巨大的威胁。小火，那边我留了火种，你现在看看情况。”
　　“交给我。”
　　我闭上眼，神识顺着无形的网络瞬间跨越空间，钻进了地下兵工厂那个最大的熔炉里。
　　热，极致的热。
　　但我立刻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不是普通的炉火。在橘红色的火焰深处，似乎掺杂着一种令我感到本能畏惧的气息。那是一种血腥的、狂暴的、带着铁锈味的威压。
　　我的神识在颤抖。
　　画面猛地一转，我没有看到工厂，而是被一股力量牵引，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来到了王宫深处的某个密室。
　　那是克洛诺斯厅的地下密室。
　　赫洛斯国王正跪在地上，他的面前不是神像，而是一团浓重得化不开的黑红雾气。那雾气中，并没有具体的形态，却让我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栗。
　　“吾神……”赫洛斯的声音带着狂热和敬畏，“黑金长矛已经备足，只等您一声令下，赫拉克斯的铁蹄将踏平所有城邦。”
　　那团黑雾翻滚了一下，并没有说话，但我听到了声音。
　　那不是耳朵能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在脑海中炸响的战鼓声，是千万人厮杀的呐喊声，是刀剑入肉的撕裂声。
　　在那黑雾逐渐凝实的瞬间，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燃烧着无穷战意与暴虐的红瞳，仿佛在注视着这世间所有的杀戮。
　　紧接着，一个高大得几乎顶到天花板的身影从黑雾中踏出。他身披血迹斑斑的重甲，手中握着一柄似乎在滴血的巨剑。
　　哪怕只是影像，那种压迫感也让我差点维持不住神识。
　　“啊！”我忍不住惊呼出声，神识瞬间断开，我猛地睁开眼，身上的火苗不受控制地蹿高了三尺。
　　“小火！怎么了？”潘多拉惊慌地问。
　　我大口喘息着，火焰忽明忽暗，声音都在发抖：“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
　　“谁？”普罗米修斯立刻站了起来。
　　我看着普罗米修斯，吐出了那个让我们所有人都心头一沉的名字：
　　“阿瑞斯。战神阿瑞斯，他在王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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