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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灵
短促着急的声响打断了麦穗的话,众人闻声看去,但见门外跑来一年轻人,约莫十六七,月白清衫,头上以同配色布条挽发,打扮简单素净,清癯秀美异常。
人步履匆匆,腰间镶金的黄玉令牌随着他的大幅度动作发出闷沉声响。
“呜!”
她就知道,人定会来的!
麦穗长松一口气,迈开步子向门外的人走去。
纪瑄在她身上打量。
“你……”
他抖着唇口,连身体也跟着微微在颤,“你没事?”
麦穗对他的话不明所以,但目光扫过边上的人,旋即又明白过来几分,人定然是在外听说了什么,又瞧着这阵仗,误会了些事情。
她肯定告诉人:“我没事啊!”
麦穗拉着他进屋,与他说明今日的事儿。
“师傅说让夫人他们到庙里去,入土为安,得个清静,所以我们请了法师过来做法事,送夫人他们入庙,时间正是今日……”
唉。
都怪这儿通讯太不方便了,若是有个手机,能单线联系上,也不至于闹出这等误会来。
她当时留话也不敢说得太过直接,就怕有个万一落旁人手里,给他跟陈海都惹来麻烦,结果……
纪瑄闻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纪家一夜灭门,他被迫入宫,作为残存的唯一血脉,自己连给父母亲人收尸都做不到,是以靠着她,方才没有暴尸荒野,太过狼狈去。
如今还想到送他们入土为安……
“既然人过来了,那就别耽误时辰了。”麻子李开口。
他的话将寒暄的二人拉回现实。
“对,具体的经过我后边再与你细说,先将当下的事儿忙完。”
她进屋,将早就给他备好的孝衣拿过来,给人穿上。
日近午时。
由纪瑄抱坛扶灵,麦穗跟于其后,一行人从东街胡同巷子出发,往城外走。
因为纪家性质的特殊性,于城内一路尤为低调,出了城,麦穗才按照法师所说的,一边撒着冥纸,一边喊:“魂兮,安去……魂兮,安去。”
一直到入宝华寺的大门。
由寺中监寺接引,将他们带到后院,再由寺里德高望重的法师领百余僧众祈福颂经,约莫过去有半个时辰,颂经结束,纪瑄正式将放着纪家人骨灰的坛子放于专门用来奉骨的屋舍内,做完这一切,已是日近黄昏,忙碌一日,所有人都累得意识有些混沌不清。
几个人向寺里师傅道了谢,赶着天彻底黑下来,城门落锁前下了山,回家。
进东街胡同巷子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来,整个胡同巷子归于一片昏暗之中,可立时又多了几盏明灯。
是万家灯火的模样。
麦穗开门,领着纪瑄进屋。
“师傅,你跟纪瑄在这儿坐着,我去燃灯。”
她交代,拔步欲走,纪瑄叫住她,按着人坐下来。
“怎么了?”麦穗不明所以问。
纪瑄未言什么,只是在两人坐定后,撩袍屈膝跪了下去。
“两位今日对纪家之恩,纪瑄铭感五内,它日有机会,定当结草携环相报!”
春夜的天儿透着一点微光,映在他面上,适应下昏暗后,这般近的距离,大抵能叫她看清楚了他脸上的神情。
是动容,是无力的委屈。
那眼中泛着凛凛泪光,透过黑夜照进了她的眼里。
是啊!
她怎么忽略了呢!
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那是他的亲人啊!
每一个都看着他长大,跟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他这么些时日从未主动提过,可怎么会一点感情没有呢!
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他只能逼着自己刻意去忽略,去遗忘。
不过她如何受得起他这一跪?
如若没有夫人,没有纪家将她带回去,只怕如今自己都不知如何了,或许是森森白骨也说不准。
今日之事,最该谢的……是她师傅罢。
麦穗站起来,走到纪瑄身边,跟着他朝师傅跪下去。
“谢师傅慷慨解囊,允纪家一片安宁。”
她以前并不喜欢下跪,幼时还因为这个闹过事呢,可十多年了,她竟然已经习惯了,表现感恩的本能反应也是如此,无半点不适从之感。
人没有。
可麻子李有。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小孩,满是不自在。
“搞啥子嘛,想折劳资寿哦,动不动就跪的。”
人骂骂咧咧起身,步履急促的往里屋走,进门后想起来了什么又打开,对麦穗道:“时候不早了,该做饭了,饿死劳资,劳资找你麻烦!”
“哎,知道了。”
她应声,门一下子又关上了。
麦穗无奈的笑了笑,“师傅他就这样,但是个实在的好人。”
她搀着纪瑄起来,与他解释。
“我知道。”
从头一遭进这个门他就清楚了,人多嘴硬心软。
不过麦穗怕他不信,还给人讲赵家婶子的事。
“婶子跟我讲,她们孤儿寡母刚到这里的时候,常有地痞流氓过来骚扰,欺负她们,都是我师傅帮人赶跑的。”
赵家婶子的丈夫是个当兵的,可惜啊,命不好,没能回来,死在战场上了。
官府那头赔偿了她们一笔钱,可寡妇门前是非多啊,她在乡下总是有人过来打扰,最后一狠心,就卖了老家那几亩地和一个老房子,带着三个孩子上了京。
那年,她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十岁,跟麦穗到纪家的时候差不多。
人以为皇城根儿底下会好一点,其实并无太大差别。
不过孩子长大了就好许多了,大郎能帮她做豆花,也能打那些地痞,她们就在这巷子扎了根儿,可孩子长大了,也总有自己的想法,父亲是个为国捐躯的英雄,人也有着一个英雄梦,以父亲为榜样,前两年入了兵营。
其实赵家婶子并不想让孩子参军,毕竟丈夫是死在那儿的,有前车之鉴,可人坚持,她也不阻止。
送人入兵营后,她就带着两个年纪小些的孩子,在这条街继续以豆花摊儿为营生,还给小女儿也送进了书堂。
她说:“我就是吃了不念书的亏,这打小没上过书堂,连自己个儿的名都不会写,所以辛苦,只能靠卖豆花为生,这一年到头都不得闲,我知道,女娃子上了书堂,也不可能像男孩子那样去考功名,可是我想,春杏她念点书,识点字,将来不说多清闲吧,能嫁个好人家,旁人看她能拨算盘能看账,许也会多看她一眼,日子也会好过一些,不用像我这般。”
人没上过书堂,没念过书,她很平凡,可是不妨碍人个伟大的母亲。
不说在这里,便是她在的那个时代,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奉行着女子读书无用的理论,饶是男女已经享有平等的教育权,依然会失衡,在两个孩子之中,选择委屈女儿。
可赵家婶子却有着冲破时代桎梏的想法,即使知晓不可能,有许多的反对声音,然母爱的本能叫她清楚这是对的,便始终坚持。
她在一定程度上,其实固执得跟麻子李有一拼。
大抵这也是麻子李在这巷子里风评那么差,独来独往,寡得很,可是两人还是能谈上几句的缘由。
两个都是很好的人。
纪瑄静静听着她讲述这巷子里的故事,心中那一份想法更加坚定了些。
离了他,她在这里,能过得很好很好。
她其实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也很聪明,会随机应变……
“穗穗。”纪瑄开口。
“嗯,怎么了?”
麦穗低头看他。
“你有没有想过……”
他话未说出口,麦穗猝然想起什么,噌的一下起来,她说道:“你等等!”
人跑着进了厨房,没一会儿拿出来一碗酸汤菜。
今天早上做的,放了一日,凉了,不过还好着呢,没馊。
酸汤菜就是要凉着吃才更有味道的!
“你尝尝,我最近新研究的,我师傅老喜欢了,以前天天要吃肉的人,最近每天饭前饭后都要来一碗,开胃。”
纪瑄看着那碗汤,沉思半晌,“好,我试试。”
左右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晚点再与她说也好,没必要在这相聚的开心时候扫兴。
“你喝着,我去做饭。”
她看向麻子李的屋,笑道:“你不知道,小老头好虽好,可是凶起来也可吓人了,要是饿着他,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嗯。”
……
她燃了灯,开始在厨房忙活起来,纪瑄在院子里,捧着碗,隔着纸糊的窗棂瞧她忙碌来去的身影,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人起身,跟着进了厨房。
“我帮你吧?”
麦穗下意识说不用,她都做习惯了,很快的,可旋即想到他也才第二次来这儿,跟师傅也不熟悉,许会有些不适从,两人待一块,他也会轻松自在些,便又改了口。
“你帮我把那个萝卜和豆子洗了吧,然后做完可以剥点蒜头。”
都是些简单轻松的活,毕竟他在纪家的时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开始做就从轻松容易的学起,上手比较快。
“好。”
两人搭配着干,有人帮手总是比一个人好很多,原本需要起码近一个时辰才好的活,缩了不少时限,不到半个时辰就出锅了。
吃过饭,天色不早了,宫门差不多也要落了锁,麦穗主动邀请:“今夜你回不去宫中了,便住在这儿罢。”
“好。”
他答应下来,所有想说的,可以在这漫漫长夜细细与她道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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