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在之前传-霓裳劫

　　后记一：

　　缮家姐弟三人顺流而下，先到了赣江与抚河交汇处东岸的洪都府，滕王阁便是在这里。薄暮冥冥，赣江如练，一座巍峨的楼阁临水而立。朱漆木柱撑起三重飞檐，檐角悬铃随风轻响，似与江涛私语。阁内雕花窗棂半掩，映得梁间彩绘云纹流转如生。凭栏远眺，千帆点点隐入烟霞，白鹭掠过苍茫水色，远处西山衔着落日，将鎏金余晖泼洒在青瓦之上。文人墨客挥毫泼墨，酒盏与诗句碰撞间，王勃的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正悄然落在未干的宣纸上，化作一江永恒的魅色。

　　小时候，缮越人曾经同爷爷奶奶去江西南昌旅游时登临过一九八九年后重建的滕王阁。那时爷爷同她说起过，这座楼是按照梁思成先生根据《营造法式》里的中国古建筑章法描画的手稿所建。现如今自己竟可以登临最初版本的滕王阁，口中吟诵着王勃的《滕王阁序》，心中的澎湃不可名状。三人在滕王阁上游览多时，下楼之后本想着到四周围继续观赏一番。正在这时，一个小童走过来对缮越人说道：

　　“请问您是二姐儿么？”

　　缮越人听闻不免惊讶，在洪都府境内竟有人如此称呼自己，看来应该是故人。那小童说自己是奉命来告知越人，有一个人正在等她。越人想了想，便让缮大和缮三先行回客栈，自己跟着小童来至一所院落，由小童开门让进，越人见有一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二姐儿来了，好久不见啊！”说话者正是如今的滕王妃、先滕王太妃柳虔韧的侄女柳正媚。

　　“原来是柳姑娘啊！哦，如今应称您为王妃才对。”在路上，姐弟三人已经听说滕王李修珌大婚的消息。

　　“何必这样，你永远是二姐儿，今日登临滕王阁应是感慨颇多吧。”

　　“是啊，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今日王妃特地邀我到这里是有话要说吧。”

　　“先滕王在这里营造甚多，我同母亲过来也是想着畅游一番之后便回滕州了。”

　　“哦，令堂也来了。”

　　“父亲不在了，母亲和舅舅从老宅过来帮我在滕王府重整气象。”

　　“王妃本就是手段非凡之人，何需借外人之手整理气象？”

　　听到这儿，柳正媚抿嘴一笑，说道：“看来二姐儿还是在生我的气啊。你我只是立场不同，我不是有心欺瞒于你，我是真的把你当成知己谈论书道和庄子。”

　　越人没有反驳，只看着她，问道：“如今太妃和滕王都如何了？”

　　“太妃已经过世了，不声不响地在檀霭阁走的。到最后李修珌都没再来看她一眼，身后事都是我操办的。姑母在过世前，以受封命妇的身份向朝廷奏表，迎娶我为滕王妃。李修珌自从暨圆观那一役，整个人的神智时好时坏。只在后来问过几次胭脂姑娘在哪里，日子久了也就不问了。或许在他心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吧。”

　　越人听到这儿忽然觉得那个我见犹怜的柳正媚又回来了，十年光景换来的婚姻只是守着一个心里从来没有自己的男人。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心满意足了。这便好了，都是各取所需。

　　“阿恕师傅呢？”

　　“暨圆观重新规整，如今又是香火不断。阿恕任观主，道号忘愆道人。”

　　越人听罢这些，竟有了一份岁月静好之感，貌似每个人都得到了不错的结局。

　　“既然柳姑娘还当我是知己，是否可以告诉我，柳菁的死你是否一直都知情。”

　　“看来若是不告诉你，你对我的心结永远都解不了。是，姑母同我商议要除掉父亲，因为他的昏聩已经无法再为柳氏一族带来任何的助益。他不但坚决否定我和滕王的婚事，还想把我当作投诚的筹码嫁给琅玡王李冲做小妾。若真是那样，琅玡王兵败至此，我和柳家满门还有什么好么？”

　　从柳正媚的口中得到了事情的真相，越人想了想，站起身来，从腰间的小金鱼竹编里将那枚可调动滕州十万驻军的鱼符拿了出来放在桌案上，对柳正媚说道：“王妃身有旧疾还请擅自保养。这是当初滕王所赠滕州兵马鱼符，如今还是物归原主吧。”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柳正媚眼见着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鱼符竟然如此轻易地被滕王送给了一个女人。她坐在那儿，久久没去接那鱼符。

　　越人出了小院儿疾步去找阿瑞和小羽汇合。越人虽然对如此心机谋划、擅长伪装的柳正媚没有好感。但是，不可否认，她的确是一个在各方面都能与自己相媲美的卓荦之人。想到这儿心中竟涌起一种知音难觅之感。

　　自那日越人单独见了柳正媚之后，接连几日都兴致寥寥，最是体贴入的小羽看出来询问缘由。越人把那日与柳正媚见面谈话内容告诉给他，特别叮嘱不要同阿瑞说这些事情。小羽觉得很奇怪，问为什么不告诉瑞姐姐。越人说道：

　　“我希望在阿瑞心中，阿恕师傅是个完美的形象。”

　　“阿恕师傅也没做错什么啊？”小羽不明就里。

　　“阿恕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超脱和毫不在乎么？若真的不在乎，就不会在舍公把实情告诉他之后，自己回到滕王府的禄平镇生活。他们原来不是在兖州么？既然回来了，就说明还有放不下的事情。之前我同你们说过，柳太妃一早就知道李修珌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事儿了吧。”

　　“你觉得是阿恕师傅自己同柳太妃联络上的？”

　　“也许吧，即便是，那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他竟然入了道，成了暨圆观的观主，或许那玲珑山上有什么值得他去守护吧。我希望在阿瑞的心中，阿恕永远停留在为她缮补瓷器的时光里，这份美好不要被破坏。”

　　小羽听完点了点头。

　　后记二：

　　霜色未褪的官道上，一列朱幡金络的仪仗蜿蜒如游龙，车前八名绯袍宦官执龙旂开道。翟衣花钗的郡主端坐七宝香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双鸾衔芝玉佩，这是阿娘生前留给自己的信物。只是这一别自己同滕王府便是各自天涯，把个骨肉亲情全部抛洒。这是朝廷派遣的和亲队伍，车上坐的便是滕王府的二小姐李芝兰。

　　不同于被朝廷安排和亲，这次李芝兰是主动请缨的。先前琅玡王李冲谋反虽被快速镇压，但是鱼羡君的筹谋和滕王李修珌的秘而不宣都给滕王这一脉的宗室带来了影响。虽说滕州府刺史李思洵反复向朝廷保证滕王与谋反绝对无关，但是猜忌这种事一旦兴起便会被人操弄。朝堂之上有人奏本说李冲和李修珌都出自高祖太宗一脉，此间定有内情，瞬间滕王府被重重压力包围。而这个时候突厥势力最小的罗尔丹可汗向天朝奏请，希望大唐派遣公主和亲缔结百年之盟。二小姐李芝兰听闻此事便主动请缨，愿以一己之身保得滕王府安稳同大唐与突厥边疆和平。

　　赶赴长安面见当朝天子，被册封为安顺郡主之后，李兰芝一行便开始了前往突厥的漫漫路途。送亲的路上，郡主将掌心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眼见关山月的轮廓渐渐吞没长安城的胭脂色。心里知道自已与故土是越来越远了，同一旁的教书侍女说道：“浅章，知道我名字的出处么？是陶渊明的《饮酒》：‘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或许日后我们都见不到幽兰了，突厥那儿都是草原，不过没关系，幽兰也可以成长为紫菀，盛开在草原的劲风里。”

　　浅章回道：“二小姐才学出众，只是婢子不明白，为何选了我跟随而不是翎雁姐姐呢，我比她可差远了。”浅章是个实心眼儿的姑娘，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李芝兰看着她笑了笑说道：“翎雁固然是个不错的，还是让她留在滕王府协助处理府上事宜吧。”

　　送嫁使团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天边走去，犹如退却的潮水，把岸边的小石子裹住一起带向那无尽的大海。

　　今何在第一部（终）

　　第二部敬请期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