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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叶一菩提
天还未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窗棂。宴清便已起身,沉默地走向膳堂。
尚未踏入,里面还隐约传出弟子们的谈笑与碗筷碰撞的响动。当她一只脚刚迈过门槛,所有的声音瞬间死寂。
原本挤挤攘攘的弟子们如同潮水般迅速向两侧退开,埋下头,紧盯着自己的碗碟,无人敢抬眼与她对视。细微的、沉重的呼吸声和瓷勺不小心碰到碗边的清脆声里显出无法掩饰的慌乱。
宴清脚步未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径直走到食案前,取了两个最简单的素包子。转身离开时,敏锐地捕捉到身后极远处,有人挤出一句:“快走……,别又惹得她发疯……”那声音里压抑着恐惧。
白日里,她试着走向演武场。阳光下,弟子们剑光闪烁,呼喝声颇有朝气。可她刚在场边站定,原本正在对练的两人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剑回撤,仓促又僵硬地向她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快步散开。
不过片刻,偌大的演武场竟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人独立中央。她努力回想,却只记得昨夜似乎又失控砸了东西,醒来时手背上残留着已经发暗的血迹,刺目又茫然。
唯有掌门玄霄子见到她时,还会温言说上几句:“清儿近日修炼偶有岔子,心神不宁,尔等需多体谅。”话语听起来是维护,落在宴清耳中却隔着一层厚重的雾,飘忽而不真切。
到了夜里,一种无形的、无法抗拒的牵引力便如期而至,拖拽着她的脚步走向后山寒潭禁地。沉入冰冷的潭水,刺骨的寒意能暂时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的躁动与灼烧感。可每一次从潭底归来,识海里便会准时响起那诡异尖锐的电流杂音,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重复呼唤着她的名字:“宴清……宴清……”那声音混乱而执拗。
本就绷到极致的心弦瞬间被点燃。她失控地抓起手边任何东西狠狠砸出去,玉瓶、茶盏、甚至蒲团……听着它们碎裂的声响,心底翻腾的暴戾才会得到平息。
可很快,关于自己为何动怒、如何砸东西的记忆又会变得支离破碎,最终只留下一片空白的疲惫。
日复一日。她困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循环里。沉默地取食,孤独地行走,承受着四面八方无声的排斥。夜里奔赴寒潭,用冰冷镇压疯狂,又被诡异的声响推向更深的失控。明明是这云岚宗的少宗主,却活得像一个被所有人畏惧的异类。
“我难道是怪物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对我如此冷漠?”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再一次晚上,耳畔的电流喧闹声响起。宴清终于忍不住怒吼。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在我脑海里?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叮,检测宿主被噬魂髓吞噬的神智已达70℅,立刻实行强制措施。十秒前已主动向体内的噬魂髓释放高压电流。】
【叮,目前女主的幸福值因为信封的缘故已上涨到40,黑化值升至60,黑化值严重高于幸福值,请宿主积极努力不要摆烂。】
“女主是谁? 你又是个什么玩意?”
【宿主,我是你的统儿啊?难道把我忘了?你个负心汉!要走剧情啊!!再不走世界就会毁灭了!女主都要下黄泉了!!你不管了吗?】
“别吵,我头疼!”
系统从识海里冒出来,一脸委屈。
蓝色的会旋转的方方的东西?
好奇怪? 感觉莫名有点熟悉?
“你认识我?”宴清对着识海里的方块眨了眨眼。
【当然】
“我是……云岚宗的少宗主宴清,一直以来都在云岚宗生活,也被外人称作怪物,脾气大,总会伤害别人? 看不顺眼的会直接干掉。嗜杀好斗,顽固不化?”
【不是】
“那我是谁? 我的记忆好混乱,我总会记起一个陌生女人,还有和云岚宗截然不同的景象,还有战场……”
【你是宴清,但你不是生来就生活在云岚宗。相反,你打小以来一直生活在汐竹峰,师从的是一位名为江霖的长生者。一次意外,云岚宗众人将你带回,每晚给你喂噬魂髓,将你改造成尊上所期待的模样。】
“尊上是谁?”
【天道仙尊,修真界的领袖。】
宴清吃了一惊。“你不准骗我,那等大人物,怎么可能是反派?”
【你将最后一份回忆郑重写进信笺,托付给了师尊江霖。自此之后,每夜服下噬魂髓的刹那,过往便如被风吹散的尘埃,一次又次归于虚无。而噬魂髓不止抹去你的记忆,更如毒焰般灼烧神魂,使你日渐陷入暴躁易怒的深渊。】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突然,她猛地抬头。原本满是迷茫的眼睛里,骤然燃起嗜血的疯狂,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扭曲的笑容。
我……杀掉掌门不就行了?
【金丹境对阵元婴期,您真牛B】
“不试试怎么知道干不掉呢?”
早已受够了被操控的日子,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拉着玄霄子一起下地狱。
【况且你还被噬魂髓所控……】
“噬魂髓又如何? 感觉我体内暴虐的力量与时俱增。这种滋味,我居然一点都不排斥。”
“反正什么都没了,我不介意拼一把。”
【你为什么如此相信我?】
“第一,你是在我的识海深处。第二,这个世界让我处处都有种割裂的感觉,我似乎并不属于这里。第三,无论我无论失忆多少次,脑海里都有一个陌生女人的影子让我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忘记。”
【不愧是宿主,疯狂的可以,我们一起干一票大的吧!!】
“那我是谁? 你给我说实话?”
【您是拯救女主和世界的英雄,是专打逆风局的屑中之王,宴一花。】
“什么鬼名字,谁起的? 简直土掉渣了,一点都不符合我少宗主的品味!”宴一花嘟囔着,皱紧了眉头。
【别想这些了,想想等下该如何对付玄霄子吧。】
暮色笼罩着幽暗的古潭,一片茫茫水汽中,宴一花提着剑翩然而至。
这片寂静的夜色却盖不住宴一花心中擂鼓般的心跳。
万籁俱寂,弟子们皆已熟睡。
是云岚宗晚间司空见惯的场面。
那股无形的牵引力又出现了,可是这次,宴一花是心甘情愿的跟着去的。
只见宴一花十分帅气的挽了一个剑花,张开双臂便扑通一声朝着平静的潭面栽去。
一个闪身,进入石门内。
无数的水晶柱环绕着祭坛,柱里封印着的是云岚宗消失弟子的残魂。
祭坛上的人形傀儡很是眼熟,像昨天被她打死的一名云岚宗弟子。
白发鹤颜的老者摇着拂尘在祭坛旁念念有词。黑色的噬魂髓从傀儡身体里破胸而出,
蠕动着朝宴一花爬去。
原本也是熟悉的场景,接下来,宴清体内的噬魂髓也会跟着从口腔里爬出,然后新的会被宴清吞噬。在这个交换过程中,通常的宴清都是像祭坛上的傀儡一样,任人摆布。
“今日的噬魂髓怎么还没出来?”老者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算了,先放进去再说。”
那人枯槁的手捏着黏糊的噬魂髓靠近宴清,噬魂髓的黑气已触到宴清的唇瓣,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下一秒就要钻进她喉咙。
“乖,吞下去,再过几日,你就能彻底为我所用了。”玄霄子的声音带着慈祥的温柔。
就在这时,宴清猛地睁眼。原本空洞的眼里瞬间燃起烈焰,没有半分迷茫。
“一剑凌寒!!”
“铮”的一声剑鸣刺破潭底大殿的寂静,寒光闪电般掠过,斩断了玄霄子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水晶和祭坛上,水晶里修士的亡魂开始躁动。
宴一花低头看着玄霄子滚落的头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解脱的笑:“这噬魂髓,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吧,我不需要。”
就在这时,异变陡然而生。
玄霄子断颈处喷涌出的灼热鲜血,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志,化成无数条粘稠猩红的触须,在空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
滋滋——!
鲜血溅落之处,祭坛上的符文被激活,亮起幽暗的光,而那些禁锢着亡魂的水晶则剧烈震颤起来。魂影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哀嚎。
它们的形态被强行拉扯、扭曲,魂力被抽取,形成一道道灰黑色的污浊气流,汇入血液之中。
“呃……嗬……”
一声声模糊不清、来自深渊淤沼的呻吟自血液里传开。
那颗孤零零的头颅,猛地钻出数条苍白纤细、如同根须般的肉质触须,扎入地面的石板,如同植物扎根,竟将头颅牢牢固定在地,并且缓缓地、极其诡异地调整方向,那双已然失去神采、只剩一片混沌空茫的眼睛,“望”向了宴一花。
玄霄子的身躯,则开始了可怖的膨胀与畸变。皮肤干枯龟裂,化为灰败坚硬的树皮质地,裂缝下不再是血肉,而是剧烈蠕动、增生的木质纤维与肌肉组织的混合。他的脊骨发出“咔嚓”脆响,反向折断、拉伸,化作一截扭曲蠕动的苍白主干。肋骨刺破后背的袍服,枝桠般虬结张开,双臂双腿则如同巨树的根系,死死缠绕住祭坛。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疯狂生长的“主干”和“枝杈”上,迅速鼓起一个个硕大、饱满、搏动着的肉瘤。
那颗扎根于地的头颅,嘴巴一开一合,一段扭曲、空寂。仿佛万木哀鸣又似万魂恸哭的吟唱,响彻在大殿中。
“尸解非假,蜕形为真。”
主干愈发粗壮,木质纹理与血管脉络交织共生。
“灵根自植,何须外物?”
“以我残躯化菩提,汲尽千魂…证道果!”
吟唱声中,这棵由玄霄子与万千亡魂融合而成的“菩提树”已初具形态。
宴一花和系统惊恐的盯着眼前的“菩提树”。
“不er……这是boss二变了吧?这货还怎么打?”
【冷静,先观察这株树的弱点,再寻求解决方法。】
宴清仔细打量着眼前这株扭曲的“菩提树”。
祂从周围的水晶中汲取魂灵能量,树干盘绕着祭坛才能生长,而且树上的那些果实,完全可以劈开。最后,这株树似乎很怕——噬魂髓?
是了,噬魂髓四周都没有血液流动的痕迹。
【也许可以抓住这一点】
刚好,昨晚咽下去的噬魂髓要从口腔里爬出来了。
宴一花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黑糊糊的噬魂髓混合流食被吐了出来。
“哇……呕……”
【咦……宿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本统儿也快要吐了。】
来不及纠结这么多,宴一花闭上双眼,抓起黏黏糊糊的噬魂髓就朝“菩提树”扔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噬魂髓接触到菩提树的刹那。黑绿色浓烟腾起,菩提树干如遭强酸腐蚀,迅速消融成一个边缘焦黑溃烂的巨大窟窿。
噬魂髓生成无数蠕动的、细小的黑色触须,疯狂地向树干内部钻探、啃食!所过之处,尽数化为焦黑残渣,簌簌掉落。
那树发出了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剧烈震颤。
“趁现在!!”
宴一花深吸一口气,掌心抵在丹田处,将体内刚挣脱噬魂髓束缚的灵力尽数汇聚。原本滞涩的灵力此刻如奔涌的溪流,顺着经脉涌向剑柄,剑身爆发出刺目的剑芒,饱含着凌厉的杀意。
“一剑凌寒!”
她一声厉喝,长剑带着破风的锐响,朝着四周林立的紫水晶劈去。
那些囚禁着云岚宗弟子魂魄的水晶,在剑气的威压下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下一秒,“咔嚓”声此起彼伏,紫水晶纷纷碎裂,碎片飞溅中,被禁锢的魂灵发出凄厉的嘶吼,却瞬间被剑气搅成齑粉。
随着魂灵消散,殿中央那棵以吸食魂灵为生的“菩提树”,枝叶突然开始发黄枯萎,原本饱满的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宴一花眼神一凛,周身气息陡然剧变。
先前凌厉的剑气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幽深、冷寂,能勾连九幽冥府的极致寒意。
“黄泉剑法!!”
清叱一声,身随剑走。宴一花的姿态变得诡谲飘忽,如彼岸花影,在生死边界翩然起舞。
剑光凝成缥缈难测的轨迹,精准地刺向那些试图做最后挣扎的肉瘤。
最后,整棵树再也无法维持其形态,轰然倒塌。
但祂并未砸落在地,而是在倒塌的过程中就开始了急速的风化与崩解。仅仅在地面上留下一片被灼烧过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檀香、焦灰与腥气的怪异气息。
【宿主你恢复记忆了?】
识海里的系统带着雀跃的颤音。宴清握着短剑的手便顿了顿,眼底的冷意褪去几分,多了丝茫然的清明:“没有完全记起来。”
“我只是记起了师尊。”
“师尊在哪里?还在汐竹峰吗?我要去找她!”玄霄子已死,噬魂髓的控制便散了大半,虽然还是会有暴虐发作。
即便如此尚也不能将噬魂髓从体内就此拿开。多日的寄生,噬魂髓和宴清已经形成一套共生关系。
只是她再也不能换髓了。
待重新吞下噬魂髓后,此刻她满心只剩一个念头。见江霖,立刻见到她。
系统的机械音带着几分无奈:【宿主,师尊已经下黄泉了,按照剧情流程,她去为商无歌寻补魂之法了。】
“黄泉?”宴清瞳孔骤缩,恐慌的情绪萦绕在她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那我怎样才能见她?是不是……是不是要杀掉我自己,魂入黄泉才能找到她?”
【你个傻瓜!】系统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必如此!你若真这么做,师尊从黄泉回来,看到的只会是你的尸体,她会心疼死的!】
【你可以等,女主在长生系统的发言信息已经被我截录了,她会下黄泉用忘川河水实施禁术,将你从此地拘到她身边。但是这样做会有代价,她从此会灵力全无,灵脉俱损,犹如一个废人,非个百年千年难以治好。】
“就只能在这里等吗?不能回汐竹峰吗?”
【当然啊,宴一花。开动你的脑筋想一想。玄霄子身为云岚宗主,其本命灵牌必定常年供奉于宗门之内。他此刻身死,灵牌便会破裂。何况玄霄子临死前,必已用最后的力量向他的靠山,天道仙尊传出了信息!天道仙尊绝不会坐视不管,届时……】
【整个修真界都将被惊动!仙丹阁、天衍剑派、玄林寺……所有自诩正道、与天道仙尊关联密切的宗门大派,都会收到讯息。他们会以为云岚宗遭逢大变,或有至邪出世,必将派出精锐力量,甚至长老首座亲自前来探查、‘援助’,首要目标便是擒杀‘弑师灭祖、堕入魔道’的你!】
宴清脸色一白,灵力经此一战已彻底告罄,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宿主,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整个修真界,眼下只有一处是最安全的】系统语速飞快。【就是这云岚宗禁地本身!】
宴清认真的想了想,也认同系统的说法。
那些普通弟子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掌门玄霄子私下干了这些龌龊勾当。他们只会接到掌门遇害、强敌入侵的警报。这禁地对他们而言本就是禁区,轻易不敢踏足,此刻更不会仔细搜查此地。
就是不知道天道仙尊那边该如何反应。
九天之上,仙音淼淼。
仙尊的静玄殿嵌在云深处,以云霞凝作地基,星辉铺成穹顶。
香火缭绕,如云如雾,漫过宏大殿宇。供奉的灵果灵酒散发出纯净的气息,氤氲在至高无上的神座之下。被亿万修士尊称为天道仙尊的存在,正微微阖着眼。
下方,一名神官垂首躬身,声音带着敬畏,小心翼翼地禀报:“…玄霄子灵牌已碎,据最后灵讯回传,疑是那宴清…”
仙尊搭在扶手上的指尖都未曾动一下,语气平淡无波。
“不过死了一只听话的虫子而已。传令各宗各派,彻查,捉拿宴清。”
殿内重归死寂,只有万年来永不熄灭的供奉长明灯,映照着仙尊漠然垂落的眼睫。
祂的眼眸深处,无喜无怒,映不出这繁华仙殿,映不出万千信仰,唯有一片空无。
祂的意念微动,穿透无尽虚空,落向那片生灵禁绝的幽冥黄泉。
“不愧是天命之女,虽是异世之魂……”祂低语,面色几近贪婪。“却也可口至极。”
那股异世能量的波动,隔着黄泉与九天的距离,都能让祂感到心悸。
若能攫取…
“我便可以…摆脱命定的陨落了。”
“成仙又如何?”祂忽然嗤笑一声,“虫子们只道与天齐寿,却不知这所谓的‘天’,也有灵力耗尽、魂飞魄散的终焉。
意念收回,掠过下方浩瀚无垠的修真界,掠过无数虔诚叩拜的“虫豸”。
是时候了,那具精心培育的人间容器——商无歌。也将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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