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梅折心

　　夜深，驿馆的墙缝冒出了水渍，其后，一根稻草杆捅破后窗纸，由外而内向屋内送起薄薄的白烟。

　　顷刻间，屋内细烟缭绕，不一会儿就将屋内熏得满满当当。

　　与此同时，隔壁房内，黑暗一片，可若是仔细听，还有些小动静。

　　幸而这驿官墙与墙之间做的隔音还成，就怕路过的行人以为闹鬼呢。

　　柳家小娘子压低声音，讪笑道：“青姑娘，这大半夜的，你说的可困了？”

　　自晚饭后没多久，梅苼就寻了个找慰问的借口，来到隔壁屋内找这柳娘子。

　　吹灭烛火后，就开始诉说她心中的郁气和愤懑。

　　梅苼捏住手中的帕子，时不时抹眼泪：“柳姐姐，我不困，听了你这些暖心话，我倒是越来越精神，还想和你彻夜畅谈呢。”

　　“奴家哪里会说，都是青姑娘自个领悟的快，只是怕这更深露重的，姑娘着凉了，病了，那岂不是惹了今个那小郎君的心疼。”

　　梅苼于黑夜中眨了眨眼，才方知她说的应是挡在她面前的府卫。

　　加之她方才吐露的，为情而抛却家人，跟着小白脸私奔的故事，定是猜测她与那府卫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梅苼心下尴尬，便捂着脸，恼怒道：“他怎会心疼我？”

　　听了一晚上这姑娘的唠叨，柳娘子早已疲乏，只恨不得早早敲晕这姑娘得了，可她力气小，在没有联系上其他同伙，她也不敢擅自下决定。

　　这姑娘也是招笑，说她讲这些心中羞的紧，便吹灭了烛火。

　　纵使柳娘子心里焦急，可仍还是顺着梅苼的话说：“奴一介蒲柳之身，怎晓得那些大道理，只明白一件事，世上难得有情郎。”

　　梅苼颔首，双手按住她，连连点头：“柳姐姐说的极是，嗯？这玉珏倒是有些趣味。”

　　借着话引子引到这玉珏上，这柳娘子的耐心和戒心已消散大半，只听她随口回：“不过是个小物件罢了，不值钱。”

　　话虽如此，她还是将玉珏往腰间深处藏了藏。

　　“可我看这形状倒是新奇的很，也不知是在哪产的。”

　　“北方一小郡。”一介府宅女子，甚少出门，就连第一次出门就不幸遇上了她，柳娘子有恃无恐，也不怕她能认出这枚玉珏有何用。

　　梅苼心上隐隐确认，也就随意应和了几句，心道果然是这群人贩子。

　　她干咳了几声。

　　这柳娘子应是才加入不久，就这么被套出话来了。

　　其实就算柳娘子警惕，对她做出什么，也跑不掉，当下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柳娘子还在一脸你果真着凉了吧的笃定神色，就被从天而降的府卫持刀相向，顿时吓得花容失措。

　　梅苼弄出这一动静，自然也不怕裴玦发现，而且，她很愿意在这时候，借裴玦的势，揪出那些曾贩卖人口的各地拐子。

　　骤然念起当年那件事，她心中仍忿忿不平，若不是那些人贩子拐走她，她又怎么会遇见裴玦这难缠的人。

　　如今，就让这些人获得应有的惩罚。

　　甫一出黑暗的屋子，梅苼以袖遮目，这下完雨后的月光倒是格外亮堂。

　　另外一府卫静默站在屋外不远处，刀下持着两个大汗，大汉倒在冰凉的地上，昏迷不醒。

　　柳娘子反应过来，骂道：“你个小蹄子，还和我说随一人私奔，这不是两位？”

　　此后，又接连骂了几句，或许也是看出来不对劲，遂求饶不止，说与这两个大汉毫无关系。

　　可玉珏之事，咬死都说是普通玉珏，毫无其他作用。

　　见她明着痴傻，不说出其中关键，梅苼也不欲与她解释过多。

　　正想敲响对面那扇漆黑木门，就见吱啦一声，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推开屋门，裴玦身着寝衣，外披玄色大氅，淡淡发问：“何事在外面吵闹？”

　　柳娘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娇滴滴地喊道：“公子，快救我，奴家不过是见了这□□与两人私奔的事情，就被倒打一耙，如今要杀人灭口。”

　　一道嗓子被她扯得哀婉忧愁，若是心性不定的怕是一眼就被蛊惑。

　　“哦？竟有此事？”

　　裴玦一声动，那两位府卫连忙低头，解释道：“爷......”

　　这般倒是让那柳娘子一愣，没料想到这几人竟是一伙的，这怎么成？

　　可她见面前那天横贵胄的男子明明意动，只好殊死一搏，伏地露出雪白一片，欲去抓向裴玦那衣摆。

　　梅苼开口：“别。”

　　一句刚落，鲜血溅落在门槛前，亦有散落至地板上，与雨水交融。

　　那娘子失去一只手，还未哀嚎出声，就被府卫打晕，丢到一旁，两人立马跪地请饶。

　　梅苼倒是为他们解释了下。还将玉珏一事告知给那两府卫，让他们将这些人送去府衙，这般人赃俱获，才没劳费梅苼半晚上的口舌。

　　尤其要审查玉珏之事。

　　屋外，府卫两人面面相觑，见裴玦点头，才默默退下，看来他们暂时不适合出现在主子身边了。

　　梅苼刚踏出一步，就被身后的男人拉着回到屋内。

　　裴玦抵住她于门前，面容沉静：“为何不提前告知？”

　　梅苼心念神转，才知晓他说的是何事，便直言道：“此事人赃俱获才好，若是一味猜测，怎能服众？”

　　闻言，裴玦拧眉：“你的意思你不服？”

　　这又哪来的莫须有的猜测？夜已深，梅苼也困乏了，不想与他辩解过多，就摇摇头：“不是，你想多了。”

　　微弱烛光中，也不知是说错了什么话，只见裴玦嗤笑一声，甩手离开。

　　梅苼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瞬：“有病？”

　　这般想着，她也没往回自个的房间，就此休息。

　　当下，好好睡觉，休养生息才好，天大地大，不如身子大好。

　　至于裴玦，她会暂时当做上司来对待。

　　之后数日，她也未曾见过几次裴玦的面，而后，马车终于停在了某城镇下。

　　路程中，泥沙遍布，偶有残破的木框碎片，连带着空气中都散发难闻的气味。

　　也幸好梅苼的马车有卫兵重重护着，这才让她安全到达城内。

　　见此，梅苼才后知后觉，裴玦拐道来此处，应是为了监督城内的官员善后措施。

　　来时，还有流民呐喊为何不放粮！

　　也可得知这城内官员不是个好心肠的，不仅将这些难民挡在城外，还拒绝放粮仓。

　　这段时日梅苼安分守己，呆在屋内，时打听些城内的消息。

　　诸如有些劳动力的民众都会被喊出来清洗街道上的淤泥，城内西街上搭建了临时粥棚，用来施救难民。

　　就连空中的恶臭也被家家户户烧的艾草味给熏散了些。

　　趁机，梅苼也数着日子，才知又换了个月，遂摸着红绳，暗自做下决定。

　　关于洪水过后的措施，纵使绵薄之力，也想试试。

　　得知裴玦今晚回来，她在想要不要去小厨房一趟，可还未起身，屋外传来少年的喊声：“梅姑娘，你在吗？”

　　少年一身简素，灰黄色的交领粗麻布短衫和褐色裤子，裤子处用一根粗麻绳系住，以避免沾到地上的黄泥。

　　这样的冷天气，少年穿的并不是很厚实，可以看得出来身子骨是不错的。

　　“你阿母可还好？”自从梅苼来到这儿住着，与先前来送炭火和膳食的江阿母打了几次照面，江阿母饭食做得极好，尤其是那糕点，绵软酥香。

　　说来也怪，自从糖芸时不时给她做些小糕点当零嘴，她竟然也习惯了午后吃点糕点，喝点茶水。

　　韩舟曾说：“糖芸照顾姑娘不周，早先就南下回吴郡了。”

　　梅苼低叹一声，不再想过去的事儿。

　　几日前，裴玦将她搁在这普通的小宅子内，还特地告诫她，若无要事，勿离开此宅。

　　此次梅苼虽不能出门，却也能想到其中缘由，城内正在闹饥荒，出府的话，必然不安全。

　　柴房摆在屋内西侧的一小屋内，小江将柴摞的整整齐齐，再好好的洒扫一番，感恩道：“还要多亏梅姑娘借的银两，梅姑娘放心，这段时日我定会多多抄写几本书，好还完这药钱。”

　　梅苼颔首笑道：“不着急，你阿母好了我也安心，几天未吃你阿母的糕点，倒是想念的很。”

　　小江接过梅苼送来的一盏热茶，擦擦汗，笑：“梅姑娘若还想吃，我傍晚再从家中带点。”

　　梅苼连忙摇头：“还是待你母亲休养几日再说罢。”

　　小江决心已下，梅苼只好将今日的银钱又多给了些，如今物件涨的厉害，尤其是药材，否则，这在书院读书的少年哪儿需要做抄书的活计。

　　落日过后，角门仍送来用油纸包的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后，是正宗的山楂糕，秋季山楂多，又酸又甜，很是开胃。

　　上面还落着个规整的字迹：梅姑娘，这糕点不用钱，阿娘特地为你做的。

　　梅苼抿唇一笑。

　　正好，今个就将这个糕点送予裴玦，也不用劳烦她自个气力做些吃食。

　　再寻个机会贴近，也好晚上做个梦，记下洪涝过后的一些措施，出一把力。

　　“咳咳。”

　　梅苼捂紧嘴唇，走进暖和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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