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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讲完的故事
莱恩从一堆关于七日宴的笔记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间瞥见白璘正在内间整理一套衣物。那并非她平日穿惯的月白襦裙,而是一套他从未见过的装束。
一套灰白色调、裁剪极为精当的西式短裙礼服。上衣是略带燕尾设计的短款外套,搭配及膝的A字裙,面料带着珍珠般的哑光光泽。更让他惊讶的是搭配——一双透明的黑色连裤丝袜,和一双鞋跟纤细、闪烁着星芒的水晶鞋。
这与莱恩认知里,西陆贵族女性那种层层叠叠、纯白如婚纱的舞会礼服截然不同。这套衣服既保留了西式的立体剪裁,又在领口和袖口绣着类似东方云纹的暗纹,一种奇异的、东西合璧的优雅与性感。
“不必惊讶,”白璘没有回头,却仿佛脑后长眼,清冷的声音传来,“南下途中,我们会经过‘翡翠回音’自由城邦。那里正逢百年庆典,有一场不算无聊的化妆舞会和拍卖会。”
她优雅地转过身,手里拎着那双水晶鞋,琉璃色的眼眸带着一丝戏谑看向莱恩:“像我这样,在魔法学院挂了个名的外聘老师,总会收到些请柬。当然,你也可以去。”
“我?以什么身份?”莱恩挑眉。他可没有礼服,也不打算搞一套。
“我的化妆师,或者……临时男伴?”她歪了歪头,狐耳在发丝间微动,“就算你穿着你那件标志性的帆布外套,里面搭件衬衫,下半身配条不错的黑裤子加长靴,也没什么大问题。”
她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敞开的领口,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玩味:“就是还缺一条像样的领带。不过,就算没有,和我共舞一曲,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莱恩立刻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参加一场舞会那么简单。这是一个绝佳的、接近南方帝国上层社会,探听鸣符和相关势力动向的机会。那种规格的拍卖会和舞会,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他甚至直觉感到,那位教廷的圣女塞拉菲娜,也极有可能出现在那里。
“跳舞……我并不会。”莱恩坦言,但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他看到了这个机会的价值。
白璘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那笑容深处是千年狐妖的洞察与算计。
“步伐我可以教你。至于领带……”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条深蓝色,带着暗金星空纹路的领带,递到他面前,“这个,算我借你的。在必要的场合,把自己包装得符合规则,是猎人的基本素养,莱恩先生。”
“那么,”莱恩接过那条触感冰凉的领带,深吸一口气,“拍卖会上,我们会找什么?”
白璘转身,望向窗外南方的地平线,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找一首诗的答案,找一个故事的结局,或者……找一个能撬动命运的支点。谁知道呢?但风暴来临前,蝴蝶的翅膀,总是最先在繁华之地扇动。”
这天夜里,旅店房间的窗户无声无息地被推开,一个身着深色忍者衣装、面罩遮脸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猫,悄无声息地落在莱恩面前。来人手中捏着几枚造型奇特的飞镖手里剑,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
“莱恩先生,”来人的声音低沉而毫无起伏,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在下奉组织之命,请您务必随我一行。‘竜’大人,正在等您。”
莱恩心中一惊,但面上不动声色。他注意到对方提到了“竜”——那位与他亦敌亦友、关系复杂的组织核心成员。
忍者继续道:“请您带上那把横刀。那把,由大陆东方一位女道士亲手锻造,竜蛇大人托付于您的信物。”
这句话让莱恩瞬间想起了那把被他小心收藏的刀。刀身修长,弧度优美,刀镡上刻着细密的云纹,确实蕴含着东方道法的灵韵。当时竜蛇将此刀交给他时,神情复杂,只说日后自会有人来取,并提及了一个关于他家族传承的、与一副寄宿着鬼神之力的古老盔甲相关的故事。
此刻,信使、横刀、以及未完结的故事同时出现,这绝非巧合。
莱恩看着忍者那不容拒绝的姿态,又想起竜蛇提及那副“神鬼盔甲”时眼中的隐忧。他意识到,这或许不仅是归还信物,更可能是揭开另一个巨大谜团,甚至是应对当前“暴食”危机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支线。
“我明白了。”莱恩沉声道,转身从行囊中取出那把以锦缎包裹的横刀。刀入手微沉,一股清冽的气息仿佛透过刀鞘传来。“我同你去。”
他带上必要的装备,跟随忍者融入夜色。
竜蛇当时的话语仍然在脑海里出现:
“……那股视线,冰冷、粘稠,带着沉淀了数百年的怨恨,死死钉在我身上。” 竜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那个存在。
“我握紧了刀,但我知道,普通的斩击对一件空荡荡的盔甲毫无意义。它,或者说‘她’,开始舞动。不是战场上的杀伐之术,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古老的仪式舞蹈。动作缓慢、扭曲,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金属甲叶随着舞动发出有节奏的鸣响,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吟诵某种被遗忘的咒文。”
“就在我以为它会一直这样舞下去的时候,它突然停下了。面向着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那把不知何时变得寒光闪闪的太刀,横举了起来——不是攻击的起手式,而是……一种展示。月光清晰地照在刀身上,我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蜿蜒的暗红色纹路,那不是血,更像是……熔岩在金属内部流动后凝固的痕迹。”
“然后,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竜深吸一口气,仿佛那夜的寒气至今仍未散去,“盔甲的头盔,‘咔哒’一声,从内部自行打开了。里面当然是空的,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就在那片黑暗里,一点点微光凝聚起来,最终形成了一张模糊的、属于女性的脸。很美,却毫无生气,双眼流淌着由光影构成的泪痕。”
“她开口了,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沙哑而破碎:‘看见……了吗……”
“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紧接着,那影像猛地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啸。整个盔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瞬间坍塌下去,散落一地,又变回了那堆沉寂、布满灰尘的古老甲胄。只有那把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榻榻米上,上面的暗红色纹路也迅速黯淡,恢复了普通刀剑的样子。”
竜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道:
“后来,我翻遍了家族的秘密记载,结合一些流传在老人口中的碎片化故事,也拼凑不出一个真相。不过我猜测是这样的:
“而那副盔甲里凝聚的,是一个女武将无法安息的怨念。她不是在恐吓我,她是在控诉,是在向每一个流淌着那个背叛者血脉的后代,展示被掩盖的真相和灼热的诅咒。”
“至于这副面具,” 竜轻轻碰了碰他脸上那副般若面具,“是在那事件之后不久,我在家族仓库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的。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待。当我拿起它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和那副盔甲,和那段被诅咒的历史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弱的联系。它能帮我‘看清’一些东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隔绝那些纠缠不休的低语和怨恨。”
“所以,你看,莱恩,” 竜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自嘲,“我反抗的,不仅仅是头顶那片被强行剃出的耻辱印记,还有这流淌在血液里、源自祖先罪孽的沉重宿命。这面具遮住的,不只是我的脸和头发,还有我背后那整个肮脏而又无法摆脱的过去。”
当时莱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背负双刀,却从未见你同时使用。你将自己的佩刀留在身后,反而将这把……,时刻带在身边。”
竜蛇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然后才缓缓接过太刀。他的指腹以一种近乎轻柔的力道抚过冰冷的刀镡,仿佛在触摸一段灼热的记忆。
“一个不合格的兄长,哪有资格使用双刀之技?”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与沙哑。“双刀流,讲究的是‘同心同魂’,是极致的信任与默契。而我……”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视线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遥远的海对岸,那个他再也无法踏足的故土。
我没能守住让她与九条在一起的承诺。我甚至没能保护好她。这把刀,是他隐居前珍爱之物,也是他曾经的订婚信物……如今,它是我唯一能替他们保管的遗物。”
“背负它,是为了铭记我的失职。不使用它,是因为我还不配用挚友的遗物去战斗。”他猛地将太刀收回怀中,动作重新变得干净利落,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幻觉。
“至于我的弓……”他偏了偏头,背后那张造型奇异的长弓在阴影中泛着冷光。“那才是属于猎人的、能够保持距离的武器。足够冷静,也足够……疏离。”
话音落下,他不再给莱恩提问的机会,身影已融入走廊的阴影。只留下莱恩独自站在原地,那不仅是金属,更是一个男人无法卸下的、关于承诺与愧疚的全部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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