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漫过春深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被绣球花的香气叫醒的。

　　鹿昭弥猛地睁开眼，手机屏幕亮着时蹇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5:47——比他平时叫醒她的时间早了半小时。消息只有一张照片：实验楼302的窗台上，那株“无尽夏”彻底绽放了，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像堆落在枝头的雪，花心却透着抹淡淡的蓝，像被谁不小心滴了滴颜料。

　　照片下面有行小字：“5:30，完全绽放，直径12.7cm，比预计大0.3cm——是惊喜。”

　　鹿昭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赤着脚就往实验楼跑。走廊的声控灯被她的脚步声惊醒，一盏盏亮过去，像串被点燃的灯笼，照亮她奔向花期的路。

　　实验楼的铁门还没开，她隔着栏杆往里望，看见时蹇的身影在302实验室的窗边晃动。他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探出头来时，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刚拆封的星图，手里还举着相机，镜头牢牢对着那株盛放的绣球。

　　“等等！”他的声音隔着晨雾传过来，带着点急慌慌的雀跃，“我给你留了门，从侧门进。”

　　鹿昭弥绕到侧门时，时蹇正举着相机等在那里，浅灰色的卫衣上沾着点露水，像是刚从花丛里钻出来的。他把相机往她手里塞，屏幕上的绣球在晨光里泛着柔光：“快拍，现在的光线最好，花瓣的通透度能到80%。”

　　他连花瓣的通透度都算好了。

　　鹿昭弥举着相机的手微微发颤，镜头里的绣球花像团会发光的粉雪，时蹇的侧脸在花旁若隐若现，睫毛的影子投在花瓣上，像给这盛景盖了个温柔的章。

　　实验楼302实验室，成了临时的“赏花据点”。

　　鹿昭弥把画架支在窗边，炭笔在纸上快速勾勒着绣球的轮廓。粉白的花瓣被她画得格外软，像刚被晨露打过，花心的淡蓝却用了最硬的炭笔，一笔一划都透着股执拗，像时蹇藏在数据里的温柔。

　　时蹇坐在旁边的实验台边，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钢笔在纸上写着“绽放记录”：“12月5日6:00，花瓣完全舒展，pH值5.6，花色粉白泛蓝，共42片花瓣——每片都值得记录。”

　　“你连花瓣数量都数了？”鹿昭弥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粉白的花瓣边缘蹭出点灰，像落了层细雪。

　　时蹇的耳尖红了红，从口袋里掏出个透明的密封袋：“数的时候掉了片花瓣，我收起来了，夹在你速写本里当书签。”

　　鹿昭弥翻开速写本，果然在最新一页夹着片粉白的花瓣，边缘带着点淡淡的蓝，像被他的目光染过色。花瓣背面有行极浅的铅笔字，是他的笔迹：“第28片花瓣，掉落在她跑进来时的脚印旁。”

　　上午去美术系送画展作品时，整个走廊都在讨论“实验楼的绣球”。

　　温棠举着相机迎面走来，镜头里正是那株盛放的“无尽夏”：“靳云磊把照片发在系群里，现在大家都在猜‘这对情侣要怎么庆祝花期’——有人说时蹇会用花瓣做实验，有人说你会把它画成压轴之作。”

　　鹿昭弥的脸颊发烫，怀里的画框硌着肋骨，里面是她连夜画完的《待放》，最后一笔落在绽放的瞬间，粉白的花瓣里藏着个小小的“∞”符号，是时蹇教她的“无限”。

　　“其实不用特意庆祝，”她笑着往温棠手里塞了片从实验室带来的花瓣，“能一起等它开，就已经是最好的庆祝了。”

　　温棠的相机对着花瓣拍了张特写：“你俩真是把‘细水长流’刻进了骨子里——时蹇今早来借测色仪，说‘要精确记录绣球的RGB值，以后好给昭弥调颜料用’，连仪器管理员都笑他‘为了女朋友把实验设备当玩具’。”

　　鹿昭弥捏着花瓣的手指紧了紧，忽然想起他笔记本里的“花瓣数量”，原来那些被旁人笑话的“较真”，都是他给她的独家温柔。

　　中午的实验楼休息室，飘着淡淡的花香和食物的香气。

　　许梓艺拎着个巨大的蛋糕盒闯进来，盒子上用奶油画了株绣球花，歪歪扭扭的，像鹿昭弥画的速写：“靳云磊说‘花期必须有仪式感’，这是他跑了三家蛋糕店才订到的‘绣球专款’。”

　　蛋糕切开时，里面的奶油是渐变的粉蓝色，像极了窗台上的绣球。时蹇往鹿昭弥盘子里放了块花瓣形状的蛋糕：“动物奶油，你说过吃植物奶油会腻——我让老板特意换的。”

　　靳云磊举着叉子在旁边起哄：“某人昨天给蛋糕店老板列了三条要求，第一条就是‘奶油必须是昭弥喜欢的口感’，比他的实验方案还详细。”

　　鹿昭弥咬着蛋糕，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时，忽然看见时蹇的指尖沾了点粉蓝的奶油，像蹭到了绣球花的颜色。她伸手去擦，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两人像被电流击中般缩回手，却又在同一秒笑出声，像两个偷吃到糖的孩子。

　　窗外的绣球在阳光下轻轻晃，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像在为这甜腻的瞬间鼓掌。

　　下午画绣球特写时，鹿昭弥忽然发现时蹇在做件“怪事”。

　　他把相机架在三脚架上，镜头对着绣球，每隔半小时就按一次快门，说是要做“花期延时摄影”。“等它谢了，我们可以倒放来看，”他调整焦距时，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像把时光倒回栽下它的那天。”

　　鹿昭弥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粉白的花瓣忽然有了重量——原来他连花谢后的事都想好了，像他说的“无限”，是想和她把每个瞬间都掰碎了，慢慢过。

　　“你看，”她往画纸上添了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翅膀的颜色和绣球的粉蓝呼应，“这样就像它永远不会谢了。”

　　时蹇的相机“咔嚓”一声，把这幕拍了下来：画架上的绣球、执笔的她、停在花瓣上的蝴蝶，还有他自己的影子，都被定格在这帧画面里，像首不用文字写就的诗。

　　温棠带着几个学弟学妹来“参观”时，刚好撞见这幕：“果然是‘艺术与科学的共通性’最佳案例——她用画留住花期，他用数据记录时光。”

　　学弟们对着绣球拍照时，时蹇忽然低声对鹿昭弥说：“其实不用倒放，只要和你一起，每个瞬间都是新的。”

　　傍晚的夕阳把实验楼染成了橘红色，绣球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块铺在地上的粉蓝地毯。

　　鹿昭弥把画好的绣球图从画架上取下来，时蹇的笔记本摊在旁边，最新一页画着她画花的样子，笔尖的弧度和她的炭笔轨迹几乎重合。“画得怎么样？”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在等待评分的学生。

　　“比你的数据还精准，”鹿昭弥笑着往他的画旁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尤其是我皱眉的样子，连皱纹的根数都算好了。”

　　时蹇的耳尖红得发紫，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丝绒盒：“给你的‘花期礼物’。”

　　盒里躺着枚银质的胸针，是朵盛开的绣球，花瓣的弧度和窗台上的那株一模一样，背面刻着行极小的字：“2023.12.5，与昭弥共赴第一场花期。”

　　鹿昭弥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想起栽下这株绣球时，他说“要让它开得比任何时候都旺”，原来最好的承诺，不是“永远开花”，是和你一起等过花开，也一起接受花谢，把每个瞬间都酿成甜的。

　　晚自习后的图书馆三楼，旧书区的时钟敲了九下。

　　鹿昭弥靠在时蹇的肩膀上，翻着他借的《花卉文化史》。书页间夹着的绣球花瓣书签，被他用透明胶带仔细封好，旁边写着“干燥后含水量8.3%，适合长期保存”。

　　“你说，”她指着书里的“绣球花语”章节，“我们的绣球，算不算‘圆满’？”

　　时蹇的指尖在“圆满”两个字上轻轻划了划：“在我这里算，因为是和你一起等的花期——数据显示，共同参与的事件，满意度会提升60%。”

　　他总能把浪漫翻译成可触摸的数字，却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鹿昭弥笑着往他手里塞了颗水果糖，糖纸在月光下闪闪的：“那我们要一起等很多很多花期，从绣球到玫瑰，从牡丹到腊梅，把每个季节都过成甜的。”

　　时蹇忽然合上书，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是本崭新的，第一页画着两株缠绕的绣球，旁边写着：“未来花期计划：1. 2024年春，种玫瑰；2. 2024年夏，绣球复花……N. 很久以后，和她一起看满院花开。”

　　鹿昭弥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像碰掉了颗沾在他脸上的月光：“拉钩，不许反悔。”

　　回宿舍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鹿昭弥把胸针别在毛衣上，粉蓝的绣球花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朵不会凋谢的星星。时蹇的手牵着她的，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毛衣传过来，熨帖了一路的凉意。

　　路过中心花园时，鹿昭弥忽然发现，时蹇把那株绣球从实验室移到了更显眼的位置——正对美术楼的花坛里，这样她去画室时，抬头就能看见。

　　“许梓艺说，”她想起什么，往他怀里靠了靠，“靳云磊把我们的绣球照片做成了‘青芜记事’的封面，标题是‘最好的共生，是一起把花期过成诗’。”

　　时蹇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时，眼镜片后的目光亮得像星：“那我们就是诗里最甜的那句。”

　　宿舍楼下的梧桐叶在晚风中沙沙响，像在念这首关于花期的诗。鹿昭弥翻开速写本，在新的一页上，画了两株盛放的绣球，背景是实验楼的窗台，月光下，他的侧脸和她的发顶凑得很近，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画的角落，她写下：

　　“绣球雪落满衣襟时，我们刚好在彼此的花期里——不是短暂的盛放，是长久的共生，是把每个日常都过成甜的底气。”

　　窗外的月光落在纸上，把字迹照得软软的，像猫的肚皮。鹿昭弥摸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最好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是两个人一起栽下一株花，一起等它盛开，一起接受它凋谢，把平凡的日子，过成藏着期待的诗，过成落满衣襟的，永不融化的绣球雪。

　　（第二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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