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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其马
祝斜白拉紧围巾,往上怼到嘴巴旁边儿,又从背包里翻出绒线帽扣头上,只露出半张脸,赵君问他去哪,祝斜白想着李先生的作业,要到自修室去。赵君跟他作别,他回宿舍休息,下午还有一节课。
祝斜白没选那节课,站在走廊上啃了一个沙琪玛,拍掉碎屑,把剩下的装进背包里,进自修室寻摸着先写作业。
雪,什么雪,火冷,灯也稀,雪昏昏,所以呢,云垂野。祝斜白一边想一边划拉,当时词人在密州看三五夜的灯火,看来看去看到了农桑社,雪罩天,天罩雪,农桑社。
思绪偏了轨道,祝斜白想到自己老家也有土地庙,很小一方,还没有一个人头高,进去祭拜需要弯着腰。里面有两个神位,身上披挂红布,其中一个神只剩下半个身子了,破破烂烂的,哪家死了人就去土地庙报道一声,就算是入了底下的籍贯。跟词里讲的还管农收的土地庙不大相同。
另有一间体格大的庙,占地面积大得多,神像也多,转着圈数不清,神像怒目圆睁,管功名的,管农收的,平安祈福样样都有,家里老妇人每逢初一十五携伴前往上供拜祭。祝斜白小时候也跟着去过,尾在奶奶后面磕小头,有说不出口的肃穆。
冬天下雪,雪特别厚,场地里麦秸垛涌上雪顶,家里的土房也糊上报纸,模模糊糊透着寒气。祝斜白想来想去只想到一句,窗棂是戴孝的十字架,就再也没有下文了,他把纸稿团吧团吧塞进背包里,眼不见为净,写新稿子。
祝斜白上中学学堂时候听说的一个故事。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生了三胎都是女儿,婆家想要男孩,她自己也想要,后来怀了孕,到七八月大时候,从城墙上跳了下去。肚子里的孩子活着,中年女人也没摔死,只是断了一条腿。乡里医生说伤到的地方威胁到了肚子,要想治腿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但是要想保孩子,可能就错过治疗的最好时机。最后婆家和女人商量,先这么将就着,拉回了家躺床上三个月,临产时大出血死了。孩子也没活成,产婆翻过来看,却是男胎。
这是在饭桌上讲的,讲完家里人各自啧啧一番,都说可惜了。类似的故事在饭桌上还流传很多,祝斜白有些记得有些忘了,有些故事装头装脚变成小说,有些留在大众记忆里慢慢变成传奇。
在自修室里,稿子写了个开头,是银行干员到裁缝铺的故事,后边祝斜白到图书室找了一本笔记看,消磨一下午的时光,算着时间回家。
打开背包才想起来里头还有零食店买的糕点,蜂蜜蛋糕被压扁了一半,祝斜白看着好笑,也没去动它,拎手里还冻手呢。雪已经停下,街上人很少,沿着路边往家走,快到平馀街遇到一个小孩,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穿得虎头虎脑,手里举起一个机关猴,孙悟空模样,被吹得前后来回晃,尾巴上缀条细绳子,后面拖一块石头。小孩从平馀街口往里跑,被雪滑了一下,啪叽摔倒在地上。
祝斜白惊奇地看小孩动作,站着没动,直到小孩摔了才走过去想扶,还没靠近小孩自己一扭一扭先站起来了,拍拍身上粘到的雪块,把绳子拽下来跑了。
祝斜白瞧了好几眼看小孩拐进胡同,俯下身把绳子石头都捡起来,石头是普通石头,灰扑扑的,绳子也是栓东西的细麻绳。祝斜白把他们卷起来握手里钻进胡同,骆奶奶家门口却停了一辆人力车,载着一车方箱子,正有个男人搬着箱子跨过门槛往里走。
祝斜白扒着门框,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也跟了进去。那个男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他,问:“您是哪位,找谁啊?”
祝斜白想我还没问您是哪位,正巧看到刚才摔跤的小孩正坐在骆奶奶旁边掰机关猴子玩呢。骆奶奶瞧见他,乐呵呵的:“这是我儿啊,往南去的自常。自常,这就是我说的小祝,租咱们家房子的孩子。”骆奶奶分别介绍完,小孩扒着她裤腿给她看机关猴,心思就被勾去了。这边骆自常上下打量了祝斜白,抛下一句“诶您好”,就搬着箱子进东屋了。
感情是说过完年回来的骆自常年前回来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东屋之前一直关着门,天气好了骆奶奶会晒晒被子扫扫灰,平时就那么空着,祝斜白进去看地上也有几个小箱子,有个女人正在敞开的箱子里往外拿衣服,见了他轻笑一声,道:“你就是小祝吧,我们回来匆忙,还碰见大雪天,初次见面也没什么能招待的,你进来坐吧。”
祝斜白客套一番拒绝,问骆自常需不需要帮忙搬行李,骆自常在大冬天暴汗如雨,随意抹了一把说不用,祝斜白还是帮他搬了两件,特别沉放下后手心都发红了。
随后祝斜白就不再待了,回到院子里要往西屋去,骆奶奶见到他好像终于从母子重逢的喜悦里脱出来,招呼他过去。小孩还爬在骆奶奶肩膀上嘻嘻笑着,骆奶奶递给祝斜白一个信封,告诉他:“今儿白天老是找你的范家小孩过来了,没见着你,单托了我把这封信给你。”
祝斜白闻言知道是范有笙,回到屋里拆开,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日,有空去玩?后面写着“有笙”。透露着一股潦草味儿。
祝斜白撇撇嘴,知道圣诞节是胡诌的,他告诉过范有笙自己哪天没课,国内也不怎么过这个节日。祝斜白掏出来蜂蜜蛋糕和沙琪玛,想了下拿两块沙琪玛给外面小孩,又坐回来吃自己的。
祝斜白突然有点怅惘,他不知道从哪里能找到范有笙,他们的相遇不是巧合就是有笙主动找来,他住哪,点尘印刷馆在哪,一概不知。
外面喊祝斜白一起去吃饭,他不多想去,但是骆自常刚回来,这顿饭还是得吃。几人在堂屋里围了一桌,祝斜白也见到了信上说的刚出生的小孩,包在红锦被里被放炕头。骆太太端来一盆八宝粥搁在桌上,笑盈盈的,“齐啦。”她是印象里南方人的长相,说话也带一点南方口音。身板小,不带病样只有一点疲态,身上衣服瞧着朴素,料子却都是好料子。骆奶奶还是第一次见儿媳,看她样样都好,只有一点嫌不是本地人。
骆自常和骆爷爷聊战事,聊西洋,从南到北,哐哐碰杯,本来还要拉着祝斜白这个男丁,祝斜白猛拒绝,说自己酒量差,骆自常长得带点凶相,闻言一把挎住祝斜白的肩膀道:“不够朋友啊小祝,还没多谢您一年来照看我家老人,怎么着这杯酒我都得陪您喝。”
祝斜白尴尬地倒了一杯,他插不进去那爷儿俩的侃大山,就碰杯时候抿一点,老实摆出学生模样。骆太太在一边瞧着好玩,也不多言,专注跟骆奶奶聊孩子的事。祝斜白一顿饭吃得昏花,吃罢抓紧回屋。
骆自常本不该现在回来,孩子还小,冬路又冷,虽然通了火车,但还是得好几天。祝斜白没听到骆自常为嘛回京,可能白天聊过了,而关于他在南方做的生意也一概不知,只看行李大小件很多,祝斜白猜他们一家可能不回去,就住北平了。
安宁日子要到头咯,祝斜白嚼了一块沙琪玛,悲观地想。
骆家小孩老大是个男孩,是为大宝,二宝还在襁褓里,只会哇哇哭。大宝就不一样了,皮实得很,机关猴子只玩了一天就腻了,吵着要新的玩具,闹了半晌发现没人理他,骆爷爷打麻将,骆奶奶找老闺蜜,骆太太哄二宝睡觉,骆自常白天出门晚上回来摸不着人不知道天天做什么去了,剩骆大宝一个满胡同追在其他小孩屁股后面跑。其他小孩看他新来的,团结起来不带他,大宝也不恼,成天擦着鼻涕笑嘻嘻的。
因为祝斜白给了大宝萨其马吃,大宝还挺待见他的,又一天刚从学校回来,骆大宝一把抱住他问:“哥哥你白天都去哪了,怎么都见不到你。”祝斜白纠正他好几次不能叫哥哥,差辈儿了,大宝不听,就要哥哥跟他玩。
祝斜白说去学校了,大宝又黏糊糊说:“哥哥去哪个学校,好玩吗?远不远?能带我去吗?”大宝五岁多点,只认识少量的字还没读书,胡同里有几个小孩已经上学了,天天聊学校里的事,大宝听了很羡慕特别想去上学。学校就要放寒假,骆奶奶说过完年再去吧,这事就这么定下来。祝斜白要回屋写稿子了,大宝伸长胳膊抓住背包带子,“哥哥我可以去你屋里玩吗?”
中午阳光好,骆太太在院子里挂衣服,看到这一幕走过来一把抓住大宝,教训他:“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要腻歪人,要站有站样。”祝斜白知道骆太太是在回护孩子,只笑着说:“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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