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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
往后的日子,沈鸾澜不敢再有意识地躲着沈瀛。
那夜宫外巷道里的惊心动魄,马车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及他最后那句平淡却带着不容违逆意味的“不许再一个人跑出来”,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下意识地收敛了所有试图逃离的念头。
她依旧会避开与他独处的机会,但在公开场合,不再刻意提前离席或绕道而行。遇到时,她会依着规矩行礼,唤一声“二哥”,声音不高不低,眼神也尽量保持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闪躲。
沈瀛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见面时依旧是那副沉静疏离的姿态,目光很少在她身上过多停留,仿佛那夜的失控与贴近从未发生。只是偶尔,在她不经意抬眼时,会撞见他深潭般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暗光,快得像幻觉。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的微妙平衡中缓缓流淌。
宫中的事务渐渐上手,虽繁琐,却也能耗去她大半心神。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或独自对窗临帖时,心头那团乱麻便又会悄然浮现,夹杂着对那声“卿卿”、那个拥抱、以及他发红眼眸的反复回想,让她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更让她感到有些空落落的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大哥沈亦舒了。
起初她并未在意,只以为大哥如往常般忙于朝务或外差。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次次的宴席不见踪影,一次次的请安被宫人委婉挡回,甚至连母妃都绝口不提,她才渐渐觉出异样。
这日难得清闲,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进暖阁,她临完了字,看着窗外开始抽芽的柳条,心头那股莫名的烦闷和想念愈发清晰。她放下笔,走到正在整理书架的素云姑姑身边,状似随意地问:
“姑姑,大哥哥呢?好像许久没见他入宫了。”
素云姑姑整理书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是温和恭谨的笑容,只是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沈鸾澜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回公主,”素云姑姑的声音平稳如常,甚至带着点宽慰的笑意,“大殿下前些日子被陛下紧急派往北疆巡查军务了。北疆路远事繁,估计……最短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回京呢。”
一年半载?
沈鸾澜愣住了。北疆?那么远?而且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大哥即便外派,通常也会在离京前来看看她,或至少让她知道。
“这么突然?”她忍不住追问,“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吗?为何之前一点消息都无?”
素云姑姑垂下眼,避开她探究的目光,继续整理着书架,语气依旧平稳:“陛下临时下的旨意,军务紧急,自然来不及一一知会。公主不必担心,大殿下能力卓著,定能妥善处理,平安归来的。”
话说得滴水不漏,可沈鸾澜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太突兀了。而且……她想起那夜在太液池回廊,大哥牵着她离开时,与二哥之间那无声却冰冷对峙的氛围。还有后来大哥那句“只有大哥对你是最好的”……
难道……
一个荒谬却又让她心惊的念头猝然冒出:大哥的突然离京,会不会和二哥有关?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摇头想甩开。不,不可能。二哥纵然心思深沉,但怎能左右父皇的旨意,将一位已成年的、颇受重视的皇子突然调离京城长达一年?这需要多大的权势和影响力?
可若不是……为何时间如此巧合?就在她及笄宴后不久,就在“赢玉”封号引起波澜之后,就在……她与二哥之间关系变得愈发微妙难言的时候。
“公主?”素云姑姑见她神色变幻,轻声唤道,“可是累了?要不歇息片刻?”
沈鸾澜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事,只是有些意外。”她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那……二哥可知此事?”
素云姑姑眼神微闪,语气不变:“二殿下自是知晓的。陛下决策,诸位殿下理当知晓。”
知晓。仅仅是知晓吗?
沈鸾澜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从素云姑姑这里问不出更多了。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带着早春寒意的风涌进来,吹散了暖阁里过于暖融的气息,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疑云和骤然加深的空茫。
大哥走了。至少一年。
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会揉她头发、会牵她的手、会给她讲宫外趣事的大哥哥,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一纸调令送到了遥远苦寒的北疆。
而留在京城的,是那个让她害怕、让她困惑、又让她无法彻底逃离的二哥。
宫墙内的天空,仿佛一下子变得狭窄而压抑。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的春日,大哥和二哥在水榭下棋,她欢快地扑进大哥怀里,二哥在棋盘对面,用那种平静无波的声音说:“妹妹,可要雨露均沾啊。”
那时的她,只觉得那句话有些奇怪,却并未深想。
如今想来,那是否……早已是一场无声交锋的预演?
而现在,“雨露”似乎已被强势地归于一处。另一处,则被远远地隔离开来。
沈鸾澜抱着手臂,望着庭院里刚刚返青的草地和伶仃的花枝,心头泛起一阵冰冷的、孤立无援的寒意。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就像这庭院中被精心修剪、却也无法自主选择阳光雨露的花木,被看不见的手摆布着,连最亲近的兄长是走是留,都无从知晓,更无力改变。
而那个隐在幕后的执棋之手……究竟是谁?
她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去想。
暖阁外,春光看似正好。暖阁内,少女的心,却已提前步入了料峭的倒春寒。
一年。很长,足以发生许多事,改变许多人。
而她在这一年里,又将面对什么?失去什么?或者……被迫接受什么?
沈鸾澜缓缓关上了窗,将那看似明媚却暗藏寒意的春光隔绝在外。转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上那支沈瀛所赠的旧紫毫笔,和那本他手抄的《澄心》诗册。
心头那阵寒意,似乎又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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