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

　　蝉鸣聒噪，暑气蒸腾。暑假在期末考试后学生们的欢呼雀跃中如约而至。

　　“郁晶，要不暑假你来我家吧。不要嫌麻烦，就当给你一年的补习作补偿了呗。”方余婉诚心的发出邀约，语气十分坚定，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想要让郁晶找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嗯……我姑姑家。”郁晶面露难色，她真心不想拒绝，奈何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呢。

　　“这样这样，你就跟她们说，你暑假要准备数学竞赛，很重要，老师安排你在同学家备考暂时不回去了。”方余婉脑子一转就有了个办法。

　　暂时不回去了。很可能姑姑一家的想法正好如此呢。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郁晶表情有些动摇。

　　“还有我妈呢！我让她出马给你姑发消息，放心吧！”

　　郁晶听到这句话，内心如释重负感到很安心，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有吗?

　　“好。”郁晶心一横答应了，在那个屋子里，谁又会这样去留恋她。

　　“好！那说定了哦！”方余婉激动地拉着郁晶手舞足蹈，两人转得晕头转向的，但却很开心。

　　方余婉家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是夏季闷热的午后唯一的音响。郁晶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不是暑假作业，而是厚厚一摞数学竞赛的强化习题集。她聚精会神的，十分认真仔细的练习，她很安静，但笔尖在纸上魔地飞快。

　　方余婉盘腿坐在地板的凉席上，背靠着郁晶的床沿，手里捧着一本小说，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书桌方向。偶然她会看见郁晶驻笔思考，她知道，郁晶的大脑需要休息片刻了。

　　“小晶姐姐，”方余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喝点绿豆汤？我妈刚冰镇好的。”她没等郁晶回答，就趿拉着拖鞋跑出房间，不一会儿端回两个碗，里面盛成冰冰凉凉的绿豆汤，此乃夏季专属饮品啊。

　　郁晶接过碗，指尖触到一片沁凉，紧绷的神经似乎也跟着松了一下。“谢谢阿姨，也谢谢小婉。”她小口啜饮着，清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烦躁。

　　“别老闷着头做，”方余婉把另一碗放在书桌空处，自己又坐回凉席，“我妈说了，劳逸结合效率才高。你看外面太阳那么大，等傍晚凉快点了，我们去公园走走？吹吹晚风乘乘凉看看落日余晖?”她眼睛瞪地大大的，充满期待。

　　郁晶看着方余婉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那道困扰她许久的函数大题，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竞赛的压力沉甸甸的，但小婉的提议像一阵清风，将重量都减轻不少。

　　她需要透口气，看着方余婉的脸，她也想起来青山镇，那个承载着她们共同童年又埋葬着她至亲的地方，可是如果有方余婉在身边，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几天后，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的省级选拔赛在市里举行。考场设在二中的老校区，气氛庄重肃穆。方余婉坚持要陪着郁晶去。她等在考场外的香樟树下，树荫浓密，但是夏日的暑气与然浪却仍然从数隙见泻下。

　　她手里捏着一瓶冰水，不时望向考场紧闭的大门，比里面考试的人还要紧张。脑海里一是郁晶沉着答题的模样，可能是自信从容，或者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三个小时的等待漫长又煎熬。终于，铃声刺破寂静，考生们鱼贯而出，脸上带着各种表情。方余婉一眼就看到了郁晶。她走在人群中，表情平静，看不出悲喜，只是脚步比平时略快了一点。

　　“怎么样怎么样？”方余婉迎上去，把冰水塞进她手里，急切地问。

　　郁晶拧开瓶盖，小抿一口，冰凉的液体就已经让她微微打了个颤。她看着方余婉焦急的脸，轻轻呼出一口气：“前面的题还好，不过后面有些题，比预想的难。最后一道大题时间还是不太够，没做完。”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方余婉还是感觉到了她不易察觉的遗憾。

　　“没事没事！小晶姐姐你已经超级厉害了！肯定能进复赛的！”方余婉立刻挽住她的胳膊，用夸张的语气安慰道，“走走走，为了庆祝你考完，我请你喝夏天第一杯奶茶，啊哈哈哈。”

　　郁晶被她拉着走，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计划着要加什么小料，心里那点失落感竟真的被冲淡了许多。结果如何，至少此刻，身边有个人比她还在意，比她更想安慰她。

　　几天后，成绩公布。郁晶获得了省级银牌，距离代表省队参加全国决赛的金牌线，只差了几个名次。电话里通知结果时，郁晶握着话筒，沉默了许久。方余婉在一旁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直到郁晶放下电话，低声说：“银牌。”

　　方余婉立刻跳起来：“银牌？！太棒了！小晶姐姐你太牛了！”她扑过去抱住郁晶，又蹦又跳，比自己考了第一还兴奋。

　　郁晶被她晃得有些晕，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失落吗？有一点。毕竟为之奋斗了那么久。但看着方余婉比自己还开心的样子，还有方爸方妈由衷的祝贺，看着寝室群里瞬间刷屏的“郁晶你是我的神！”

　　那份失落很快被一种更充盈的暖意所取代。这个成绩，是对她付出的肯定，也让她看清了差距和方向。更重要的是，她不再是一个人面对成败。她有了可以分享喜悦和分担遗憾的“我们”。

　　“想去青山镇看看吗？”郁晶忽然轻声问，目光望向窗外炽热的阳光，“就我们俩。”这个念头在考完试那天就有了，此刻更加清晰。

　　她想回去，不是带着沉重的悲伤，而是带着一种释然和新的力量，带着陪在她身边的小婉，去看看爷爷奶奶长眠的地方，看看那条承载着她们共同记忆的小地方。

　　方余婉立刻安静下来，用力点头：“去！当然去！我早就想跟你一起回去了！”

　　于是，在一个清晨，两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坐上了开往青山镇的早班车。车窗外，熟悉的田野风光飞速掠过，绿油油的稻田在阳光下泛着光。离小镇越近，郁晶的心跳得越快，不是紧张，而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方余婉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温热。

　　她们先去镇上的小店买了鲜花和水果。郁晶特意选了一束素雅的白色雏菊。然后，沿着记忆里有些模糊的小路，走向山脚下的墓地。路边的野草长得茂盛，蝉鸣震耳欲聋。

　　站在爷爷奶奶合葬的墓碑前，郁晶放下雏菊和水果，静静地站着。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圈微微泛红。方余婉站在她身边，同样沉默着，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爷爷，奶奶，”郁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过得很好。学习还行，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她顿了顿，侧头看了看方余婉，眼神温柔，“我找了我心心念念的挚友，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许久不见的地方。”

　　山风吹过，拂动着雏菊，也吹动了两个女孩的发丝。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墓碑上，也落在她们身上。那一刻，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漠然的告慰。

　　郁晶感到心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冰块，似乎在阳光和微风里，在方余婉紧握的手中，一点点被融化了。

　　祭奠完毕，她们没有急着离开青山镇。

　　方余婉拉着郁晶，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那条童年嬉戏的小田地。田旁的溪水比记忆里浅了许多，但依旧清澈见底，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她们脱了鞋袜，坐在岸边光滑的大石头上，把脚浸在清凉的溪水里。水底的鹅卵石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小鱼苗在脚边灵活地穿梭。

　　“哇！好凉快！”方余婉舒服地喟叹一声，用手撩起水花泼向郁晶。

　　郁晶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水珠，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用手捧起水回敬过去。两个女孩在溪边笑闹着，水花四溅。阳光如此热烈，溪水清清凉凉，童年的无忧无虑仿佛穿越时光，短暂地回到了她们身上。

　　那些沉重的过往、学业的压力、未来的迷茫，都被这清澈的溪流暂时带走了。

　　玩累了，她们并肩躺在一旁浓密的树荫下，她们点点数着头顶的树隙光斑。方余婉侧过头，看着郁晶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恬静的笑意，后颈的蝴蝶印记在光影下若隐若现。

　　“小晶姐姐，”方余婉轻声说，“以后每年暑假，我们都回来一次好不好？就我们俩，看看爷爷奶奶，玩玩水，在田埂啥走走，到树荫下躺躺。”

　　郁晶睁开眼，望向头顶摇曳的绿意和湛蓝的天空碎片，阳光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好。”她应道，声音似清凉溪泉，“就我们俩。”
　　这一刻，青山镇的阳光不再灼热，而是温暖地包裹着她们，一个迟来的拥抱。

　　未来慢慢长，路途曲折离奇，但她们知道，无论走向哪里，总有一份源自童年，历经波折又失而复得的温暖陪伴，会像这青山镇的清溪微风，坚定地流淌在彼此的生命里，吹拂着记忆中的面庞。

　　夕阳西下，她们踏上归途。郁晶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是一个来自遥远城市的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晶晶，我是妈妈。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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