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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陨
东南亚的雨季总是带着黏腻的湿热。沈默蹲在孤儿院后院的矮墙后,指尖攥着那串玻璃链,蓝玻璃珠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珠面上的裂痕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疤。墙内传来孩子的笑声,混着张彪——现在该叫他□□——温和的说话声,那声音像裹了糖的毒药,甜得让人作呕。
祁临趴在他左侧的灌木丛里,手里的望远镜对准二楼的窗户:“张彪在给孩子讲故事,身边有两个保镖,都带了枪。陈小树已经混进去了,扮成新入职的校医,十分钟后在后门接应。”
沈默没说话,只是把战术护目镜往上推了推,露出左眼眶的疤痕。十年前在地下室听到的铁链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来,哗啦,哗啦,和孤儿院铁门上的锁链声重叠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那是情绪激动时的老毛病,十年了,还是没改掉。
“沈哥,别紧张。”陈小树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点年轻医生特有的沉稳,“我已经摸清了,张彪的卧室在三楼最里面,保险柜里应该有他当年犯罪的证据。等会儿我引开保镖,你们从消防通道上去。”
沈默按了按对讲机:“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可是攒够了一百颗星星的人。”陈小树的笑声透过电波传过来,像束温暖的光,“等我们回去,我把星星都送给你。”
沈默的嘴角动了动,想笑,却没笑出来。他想起十年前在湖边,陈小树举着幅画,说“送给哥哥”,画里的太阳金灿灿的,带着蜡笔的香味。那时候他以为,这世上的光都离他很远,却没想到,十年后,会有人带着一百颗星星,陪他来赴这场迟到的复仇。
十分钟后,孤儿院的后门传来轻微的响动。陈小树穿着白大褂,对着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身后跟着两个端着药盘的护士,看起来毫无破绽。祁临率先翻墙过去,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沈默紧随其后,腰间的短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保镖被我引到医务室了,大概能拖五分钟。”陈小树压低声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三楼的备用钥匙,张彪的卧室门是密码锁,密码是他现在的生日——19850618。”
沈默接过钥匙,指尖碰到陈小树的手,那双手很暖,像哥哥当年摸他头时的温度。他突然想起院长说的话,哥哥是咬断舌头死的,没让他听见。可现在,他身边有了祁临,有了陈小树,有了愿意陪他面对黑暗的人。
“你们上去,我在这里放风。”陈小树往后退了退,靠在墙上,“有事随时喊我。”
祁临点头,跟着沈默往消防通道跑。楼梯间里的灯坏了,只能靠手机屏幕的光照明,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十年前地下室里的鬼影。沈默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害怕,是激动——他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三楼的走廊很静,只有远处传来孩子的呼吸声。沈默用钥匙打开卧室门,密码锁输入“19850618”后,“咔嗒”一声开了。卧室里弥漫着一股烟草味,和十年前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指尖开始发麻。
张彪不在卧室里。书桌上放着一张照片,是他和一群孩子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得很温和,指甲缝里却依旧嵌着黑泥——这么多年,他还是没变。沈默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柜门弹开的瞬间,他的呼吸顿住了。
保险柜里没有证据,只有一个铁盒。打开铁盒,里面放着一颗蓝玻璃珠,和他口袋里的那颗一模一样,珠面上沾着早已干涸的暗红,像当年哥哥的血。旁边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哥哥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沈默,别找他,好好活着。”
是哥哥的字!沈默的手指颤抖着摸过那张纸,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想起哥哥当年把蓝玻璃珠塞给他,说“等我们跑出去,就把它种在土里,会长出好多好多星星”。原来,哥哥早就知道张彪不会放过他们,早就想让他好好活着。
“找到证据了吗?”祁临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点警惕,“我好像听见脚步声了。”
沈默刚想回答,卧室门突然被踹开。张彪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对准了祁临。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温和,眼神像头饿狼,指甲缝里的黑泥格外刺眼。
“小哑巴,好久不见。”张彪的声音带着酒气,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没想到,你还敢来找我。”
沈默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短刃指向张彪:“你把我哥哥的证据藏哪了?你把他的尸体藏哪了?”
“证据?尸体?”张彪笑了,笑得很残忍,“你哥哥的尸体早就被我喂狗了,哪来的证据?倒是你,当年没把你一起杀了,真是个 mistake。”
他扣动扳机的瞬间,祁临猛地扑过来,把沈默推开。子弹擦着沈默的胳膊飞过,打在墙上,留下一个黑洞。沈默的眼睛红了,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朝着张彪扑过去,短刃划向他的喉咙。
张彪早有防备,侧身躲开,手里的枪再次对准沈默。就在这时,陈小树突然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朝着张彪的后背砸过去:“沈哥,快躲开!”
张彪被砸得闷哼一声,枪掉在了地上。沈默趁机扑上去,短刃插进了他的肩膀。张彪惨叫一声,反手抓住陈小树的衣领,把他挡在身前,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枪,枪口对准了陈小树的太阳穴。
“别动!”张彪的声音发狠,“再动我就杀了他!小哑巴,你不是想报仇吗?你不是想为你哥哥讨公道吗?你要是敢过来,我就让这个小子陪你哥哥一起死!”
沈默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陈小树,看着他脸上的恐惧,看着他手里还攥着的那颗紫色玻璃珠——那是陈小树攒的第一颗星星,也是他最宝贝的一颗。他想起陈小树说“等我攒够一百颗星星,就送给你”,想起他说“我现在是医生了,可以帮你处理伤口”,想起他眼里的光,像当年哥哥眼里的星星。
“放开他。”沈默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短刃垂了下来,“有什么冲我来,别碰他。”
“冲你来?”张彪笑了,笑得更残忍,“当年你哥哥也是这么说的,‘有什么冲我来’,结果呢?他还不是死得很惨?你以为你能救他?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神里满是疯狂。陈小树突然看着沈默,眼里没有了恐惧,只有坚定:“沈哥,别管我!杀了他!为你哥哥报仇!为所有被他伤害的孩子报仇!”
“闭嘴!”张彪狠狠一巴掌打在陈小树脸上,嘴角流出了血,“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救他?你跟当年的小哑巴一样,都是没用的废物!”
沈默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汹涌而来——地下室的霉味,铁链拖地的声音,哥哥的闷哼,还有那颗沾着血的蓝玻璃珠。他想起哥哥说“星星会发光的”,想起祁临说“你有家”,想起陈小树说“我陪你一起去”。
“放开他!”沈默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让你放开他!”
张彪没有放,反而把枪口更紧地抵在陈小树的太阳穴上:“小哑巴,你不是很能打吗?你不是很想报仇吗?你过来啊!你过来我就杀了他!”
就在这时,陈小树突然用力推开张彪,朝着沈默的方向扑过来:“沈哥,快!”
张彪被推得一个趔趄,手里的枪响了。
“砰——”
枪声在卧室里回荡,像十年前那颗碎掉的蓝玻璃珠。陈小树的身体顿住了,胸口渗出暗红的血,很快染红了白大褂。他看着沈默,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血。
“沈哥……星星……”
他的手垂了下去,那颗紫色玻璃珠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像颗熄灭的星星。
“小树!”祁临的声音撕心裂肺,朝着陈小树跑过去,却被张彪拦住了。
沈默站在原地,看着陈小树倒在地上,看着他胸口的血越流越多,看着那颗碎掉的紫色玻璃珠。十年前在地下室的感觉又回来了——喉咙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声音;身体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些声音,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脑子里。
“不……”他发出嗬嗬的气音,和当年在地下室里一样,“不……”
张彪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笑得更残忍:“小哑巴,你看,你又没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当年是你哥哥,现在是这个小子,你真是个灾星!”
沈默的指尖开始发麻,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他看见哥哥倒在地下室的地上,白衬衫被撕成碎片,沾着黑红的血;他看见陈小树举着画,说“送给哥哥”;他看见那颗蓝玻璃珠,沾着血,在他掌心烧了起来。
“星星……”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星星会报仇的……”
他猛地抬起头,右眼红得像要冒血,左眼眶的疤痕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他朝着张彪扑过去,手里的短刃胡乱挥舞着,像头失去理智的野兽。
“你杀了我哥哥!你杀了小树!你杀了他们!”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愤怒,带着绝望,“我要杀了你!我要为他们报仇!”
张彪没想到沈默会突然发疯,被他扑得连连后退。沈默的短刃划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和他左眼眶的疤一模一样。张彪惨叫一声,想推开沈默,却被他死死抱住。
“你别想跑!”沈默的牙齿咬在张彪的肩膀上,像头饿狼,“你给我哥哥道歉!你给小树道歉!你给所有被你伤害的孩子道歉!”
祁临趁机冲过来,捡起地上的枪,对准了张彪的胸口。
“砰——”
又是一声枪响。张彪的身体顿住了,眼睛瞪得很大,看着沈默,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他倒在地上,血很快流了一地,和陈小树的血混在一起,像朵丑陋的花。
沈默松开手,看着张彪的尸体,突然笑了,笑得很疯癫:“死了……他死了……哥哥,小树,你们看到了吗?他死了……”
他蹲在地上,捡起那颗碎掉的紫色玻璃珠,指尖被划破,血滴在玻璃碎片上,像颗红色的星星。“小树,你的星星碎了……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祁临走到他身边,想扶他起来,却被他猛地推开:“别碰我!别碰我!”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像当年在隔离室里一样。他看见哥哥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那颗蓝玻璃珠,说“星星会发光的”;他看见陈小树举着一百颗玻璃珠,说“沈哥,我送给你”;他看见张彪的脸,带着残忍的笑,说“你真是个灾星”。
“不……我不是灾星……”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发抖,“我不是……哥哥,小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祁临看着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沈默的病又发作了。十年的刀光剑影,十年的自我伪装,在陈小树倒下的那一刻,全碎了。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痛苦,那些被他藏起来的恐惧,全回来了,比当年更汹涌,更可怕。
“沈默,别怕,我在。”祁临蹲下来,声音很轻,像在哄一个孩子,“张彪死了,我们报仇了。小树不会怪你,你哥哥也不会怪你。我们回家,好不好?”
沈默没有回应,只是抱着头,不断地重复:“星星碎了……星星灭了……我不是灾星……”
外面传来警笛声,是祁临提前联系的当地警方。祁临把沈默扶起来,他的身体很软,像没有骨头一样。祁临看着地上陈小树的尸体,看着他手里还攥着的半截玻璃链,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小树,对不起,我们没保护好你。”他在心里说,“等我们回去,我会把你的星星,都种在土里,让它们长出好多好多星星,再也没人能欺负它们。”
警方进来的时候,沈默还在喃喃自语。祁临把他护在身后,跟警方解释情况。张彪的尸体被抬走了,陈小树的尸体也被抬走了,只剩下地上的血迹,和那颗碎掉的紫色玻璃珠。
祁临捡起那颗玻璃珠,放进沈默的口袋里,又摸了摸他口袋里的蓝玻璃珠,轻声说:“我们回家。”
沈默没有反抗,任由祁临把他带出孤儿院。外面的雨又开始下了,打在脸上,生疼。沈默看着天上的乌云,突然说:“哥,天黑了,星星找不到家了……”
祁临的心猛地一缩,他握紧沈默的手,说:“别怕,我带你回家,我给你开灯,让星星能找到家。”
沈默的头靠在祁临的肩膀上,像个迷路的孩子。他的呼吸很轻,很缓,像当年哥哥在地下室里的呼吸声。祁临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左眼眶的疤痕,突然明白,有些伤口,就算过了十年,就算报了仇,也永远不会愈合。它们只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裂开,带着更多的痛苦,更多的绝望。
可他不会放弃。当年江医生没放弃,现在他也不会放弃。他会带着沈默回家,会给他换药,会陪他面对那些黑暗的记忆,会让他知道,就算星星碎了,就算星星灭了,也会有人为他点亮一盏灯,让他找到回家的路。
车子开在雨里,朝着机场的方向。沈默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树木,像被甩在身后的过往。他的指尖碰了碰口袋里的玻璃珠,一颗蓝的,一颗碎的紫的,像两颗不会熄灭的星星。
“小树,”他轻声说,“你的星星,我会好好保管的。等我攒够一百颗,我就去看你,好不好?”
雨还在下,没有停的迹象。祁临看着沈默的侧脸,心里突然有了某种坚定的信念——他会陪着沈默,一直走下去,直到他眼里的星星重新亮起来,直到他能真正地放下过去,直到他能笑着说“我回家了”。
因为他知道,有些星星,就算碎了,就算灭了,也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发光。就算在黑夜里,也会有光,也会有家,也会有人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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