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胀冷缩

　　午休的预备铃响过第三遍时，尚筠之终于撑不住趴在了桌上。
　　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得黏在皮肤上，校服领口也湿了一片。他能听见窗外传来食堂方向的喧闹，餐盘碰撞声混着说笑飘进走廊，可身体里那股从早读就开始蔓延的寒意，正顺着脊椎一节节往上爬，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还撑得住？”
　　谢鎏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带着点惯有的漫不经心，却让尚筠之浑身一僵。他侧过头时，看见对方正把最后一本练习册摞整齐，指尖在桌沿顿了顿，视线扫过自己苍白的脸。
　　教室里早就空了大半，只剩零星几个赶作业的同学，此刻也收拾着东西往外走。尚筠之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疼，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以为谢鎏下一秒就会起身离开——毕竟这人向来独来独往，上次小组讨论都能隔着三张桌子递纸条，怎么可能留在这里陪一个生病的人。
　　可谢鎏没走。
　　他只是拉开自己的书包，从最底层拎出个印着浅蓝格子的保温袋。拉链拉开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尚筠之看见蒸腾的热气裹着桂花香漫出来，瞬间在微凉的空气里凝成一片白雾。
　　“你……”尚筠之猛地抬头，动作太急扯得太阳穴发疼，“这是……”
　　谢鎏已经把保温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白瓷碗上印着月牙图案，边缘还沾着点没擦净的米浆，旁边是小碟切得细细的酱萝卜，玻璃瓶盖子被拧得松松的，甚至还有包用纸巾裹好的温巾，边角整整齐齐叠成了小方块。
　　尚筠之盯着那碗粥发怔。米粒熬得烂熟，表层浮着层亮晶晶的米油，桂花的甜香混着热气钻进鼻腔，熨帖得让眼眶发涨。他忽然想起早上七点十分进教室时，谢鎏的座位是空的——那家老字号粥铺七点才开门，从学校过去要穿过两条街，算上来回时间，谢鎏至少要比平时早出门四十分钟。
　　尚筠之记得上周体育课，谢鎏崴了脚也只是皱着眉自己瘸回教室；记得他总把便当里的青菜挑出来堆在餐盒角落，从不管营养均衡；记得有次下雨，同学递伞给他，他摆摆手就走进雨里，背影孤得像株野草。
　　这样一个连自己都懒得照顾的人，竟然会为别人发烧买粥？
　　“发什么呆？”谢鎏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对方正拿着勺子轻轻搅着粥，动作慢得像是在做什么精细活，阳光落在他纤长的指节上，把那点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都照得清晰，“凉得差不多了。”
　　尚筠之刚想伸手去接，一阵眩晕突然砸下来，眼前瞬间发黑。他下意识地晃了晃，手腕却被稳稳托住。谢鎏的掌心带着点微凉的温度，隔着校服布料传来，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别动。”谢鎏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张嘴。”
　　尚筠之没力气反驳。温热的粥滑进喉咙时，他尝到了淡淡的冰糖味，甜得刚好压过桂花的涩。谢鎏的动作很轻，勺子碰到碗沿只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每一次递过来前，都会在嘴边轻轻吹一下，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其实……”尚筠之咽下粥，声音哑得厉害，“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谢鎏舀粥的手顿了顿，视线落在他烧得发红的耳垂上，“老板说生病得吃这个。”
　　尚筠之突然说不出话了。他看着谢鎏手腕上那块旧电子表，表盘边缘磕掉了块漆，还是去年运动会时自己不小心撞坏的。当时谢鎏只是把表摘下来塞进校服口袋，什么都没说，他还以为对方早就记恨上了。
　　可现在，这个人正耐心地喂他喝粥，连他随口提过一次“那家粥铺的桂花最香”都记得。
　　粥碗见底时，尚筠之感觉身上的寒意退了些。他看着谢鎏把空碗放进保温袋，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角落，忽然就塌了。原来那些被他解读为冷漠的疏离，不过是笨拙的温柔。
　　后门的阴影里，韩镀捏着物理笔记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本来是回来拿落在抽屉里的卷子，却在推开后门的瞬间顿住了脚步。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谢鎏发梢镀上层金边，谢鎏低头时的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像话，而向来清冷的尚筠之，睫毛上沾着点水汽，嘴角竟带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韩镀无声地退了出去。走廊里的风卷起她的衣角。他看见远处几个同学勾着肩往食堂走，突然觉得，有些画面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像被阳光晒暖的粥，容不得半点惊扰。
　　教室里，谢鎏把温巾递过去，看着尚筠之乖乖擦手的样子，突然觉得午后的蝉鸣也没那么刺耳了。他从书包里翻出退烧药，放在对方手边的便利贴上，字迹比平时工整了些：“吃完睡会儿，下午笔记我帮你抄。”
　　尚筠之“嗯”了一声，看着谢鎏转身去收拾保温袋的背影，突然觉得那片常年笼罩在对方身上的疏离雾气，好像在这一刻，被桂花粥的热气蒸散了。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样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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