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再见

　　窗外的雪停了，但室内的暖气仍烘得人昏昏欲睡。
　　林衔月盘腿坐在书桌前，指尖转着一支铅笔，面前的乐理作业本摊开到第七页——
　　和声分析题的空格里，铅笔印浅浅地勾了几个和弦，又全部被她用橡皮擦去了。
　　桌角的手机屏幕亮起，林枫妍的消息弹了出来：
　　「晚上六点，四季火锅，作业带了吗？」
　　附带一张照片——林枫妍的书桌上，摊开的寒假作业已经写到了最后一页。
　　红笔批注的记号工整得像印刷体，连休止符的弧度都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
　　林衔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两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只写了一半的作业，轻轻"啧"了一声。
　　"写完了？"阮听枝突然从她身后探出头，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莓味棒棒糖。
　　"没有。"林衔月合上本子，铅笔在指间转了一圈，"晚上林枫妍组了火锅局，说要检查作业。"
　　阮听枝"咔嚓"一声咬碎了糖，眼睛亮了起来："四季火锅？听说他们家新出了魔鬼椒锅底，辣度爆表的那种！"
　　林衔月没说话，但嘴角微微扬了扬。
　　她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小包东西，扔给阮听枝——是上次从雾江带回来的特辣火锅底料，包装上印着鲜红的"死神辣度"警告。
　　"帮我带给林枫妍。"林衔月说，"就说......"她停顿了一下，"作业我晚上会写完的。"
　　阮听枝捏着那包火锅底料，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你这是贿赂还是挑衅啊？"
　　林衔月笑了笑：“你猜。不过这点辣对她来说应该不成问题，毕竟她就是雾江人。不过，我倒是记得她以前对我说过一句话。”
　　阮听枝充满好奇地望着林衔月：“哪句话?我记得她的语文145，就比你低了一分。”
　　林衔月装作忘了的样子，思索了一番后说：“江雾市的冬天总是湿漉漉的，像少年的心事一样，氤氲不散。”
　　阮听枝不禁感叹：“天哪，你们的天赋这么厉害的吗，随便一说都是金句，羡慕了。”
　　林衔月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已经重新拿起了铅笔，在本子上写下第一个和弦。
　　冬日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的笔尖上，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休止符。
　　傍晚六点整，林衔月推开四季火锅店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热气里裹着花椒与牛油的辛香。
　　她微微眯起眼，适应着突然明亮起来的灯光。
　　包厢在最里侧，门框上挂着一串辣椒形状的风铃，推门时叮当作响。
　　圆桌中央的六宫格火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清汤、菌菇、番茄三个格子里飘着枸杞和红枣，另外三个格子则呈现出渐变的红色——
　　从浅绯到深褐，最右边那格的红油浓稠得几乎发黑，表面还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辣椒碎。
　　"你来了。"林枫妍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高领毛衣，金丝眼镜的链条垂在肩上，手里还拿着支红色荧光笔，正往菜单上做标记。
　　"我按辣度分了区域。"
　　她指了指火锅，"特辣是你的，重辣是我的，中辣给冷枫忆和白语梦，微辣是零枫伊和林祎的。"
　　白语梦正用长筷子在微辣区涮毛肚，闻言立刻抗议："凭什么林衔月独占特辣区？"
　　"有意见？"
　　林衔月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从包里掏出作业本推给林枫妍。
　　然后面不改色地夹起一片裹满辣椒面的嫩牛肉，在特辣格子里涮了三秒，沾满红油后放进嘴里。
　　零枫伊倒吸一口冷气，手里的酸奶瓶差点掉在地上："我作证，"她往自己碗里又倒了半瓶酸奶。
　　"上次团建，她生啃了教导主任从贵州带回来的辣椒酱，连水都没喝一口。"
　　冷枫忆坐在林衔月斜对面，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更冷白。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把面前的蘸料碗往远处推了推——
　　里面原本只放了半勺辣椒油，现在看起来更显得可怜。
　　林祎盯着特辣区漂浮的辣椒碎，喉结动了动："那个......我能申请永远待在清汤区吗？"
　　林枫妍推了推眼镜："可以。"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盒，"但我带了胃药。"
　　白语梦突然把一碟香菜推到桌子中央："不如这样——不敢吃辣的，就多吃点香菜压惊？"
　　零枫伊和林祎的表情瞬间比看到辣椒还要惊恐。
　　零枫伊和林祎都摇摇头，异口同声道：“不用了，我们不吃香菜，清汤和微辣都挺好的，适合我们就行。”
　　白语梦也没在继续说了，林祎和零枫伊都松了一口气。
　　林祎突然开口：“小月亮，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不能吃辣吗，现在怎么这么厉害了?”
　　小月亮是林衔月的外号，不过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林祎经常这么叫她，剩下的人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不怎么叫。
　　林祎这么叫也只是为了显得更亲密，关系更好，并且这个外号知道的人很少，更具有独特性。
　　林衔月沉默良久。久到林祎都以为林衔月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林衔月压下心底的那股酸涩，用尽量正常的声音说：“还记得那年五年级下册吗?”
　　她们点点头。那一年林衔月不告而别。
　　林衔月笑了笑，像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那一年我的养父和养母离婚了。
　　也就是江夔和叶青离婚了。那时候我跟着叶女士，离开了我生活是十一年半的溪亭，来到了锦城。”
　　她说完后，笑了笑，重新开口：“锦城这个地方离林枫妍的老家雾江市还挺近的，不过到底是两个单独的地方，还是有区别的。
　　其实本来我也没有不喜欢吃辣，只是毕竟从小就出生在溪亭省，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总归没有多能吃辣。
　　但是锦城人擅长吃辣，有句老话说得好：‘入乡随俗’，时间久了，也渐渐擅长了。”
　　林祎听完后点点头。
　　冷枫忆清冷的声音传来：“我老家是锦城的。我6岁那年回过一次锦城。”
　　林衔月笑着说：“是吗，那还挺巧的。我记得锦城的秋天总是很短，银杏叶刚落完，火锅店的老板娘就开始往汤底里加倍扔花椒。
　　虽然我不想吃花椒，但是搭配起来还是挺好吃的，就是容易粘到舌头上。”
　　冷枫忆点点头。
　　零枫伊又说道：“你喜欢溪亭的烟雨天吗?”
　　林衔月沉默一会儿说：“如果是视频里那种有江南烟雨氛围感的我喜欢。但如果是夏天梅雨季节来的时候那种闷热感我不喜欢。”
　　白语梦赞同：“没错没错，到底是谁在喜欢啊，我不懂。”
　　林衔月附和：“我也不懂。”
　　林枫妍朝林衔月那边靠了靠：“那用你的文采形容一下溪亭的雨?就当做你在写作文或者是随笔。”
　　林衔月哑然失笑，但拗不过林枫妍的撒娇，无奈说道：“溪亭的雨是绵软的，像学生时代说不出口的告白，藏在折伞的水痕里。 ”
　　林枫妍听完后，眼里仿佛盛满了星河。望着林衔月：“好美的句子，林林宝宝可以把你的天赋分一半给我吗?”
　　林衔月握着林枫妍的手：“你的天赋比起我可差不了多少。”
　　其余人彼此对视一眼，仿佛再说：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腻歪，一点没变。
　　吃完饭后白语梦提议：“玩不玩真心话大冒险?”
　　其余五人都同意了。
　　林祎手托着腮，想了想后说道：“惩罚定什么呢，我们没成年也不能喝酒。”
　　她们正讨论着游戏的惩罚制度。
　　白语梦突然"啪"地拍出一排小瓷碟，每个碟子里都堆着不同颜色的粉末——
　　从淡橘色的辣椒粉到深褐色的魔鬼椒末，整齐地排列在转盘上，像一道逐渐燃烧的色谱。
　　"规则升级！"她眼睛亮得吓人，从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抽到最小点数的人，必须吃对应辣度的挑战食物！"
　　零枫伊盯着那碟中辣区的辣椒粉，喉结滚动了一下："会...会死人的吧？"
　　"放心，"白语梦笑眯眯地洗着牌，"我特意按辣度分级了——
　　微辣是普通辣椒面，中辣加了三成小米辣，重辣混了印度鬼椒粉..."
　　她的指尖点了点最边上那碟黑红色的粉末，"至于特辣区嘛...是林衔月上次带来的'死神辣度'火锅底料烘干磨成的。"
　　林祎手里的筷子"咔嗒"掉在桌上。
　　游戏开始不到十分钟，零枫伊就为"琴房偷吃泡面"的真相付出了代价——
　　她抽中了中辣区的挑战，必须吃掉裹满辣椒粉的鱼豆腐。
　　鱼豆腐入口的瞬间，她的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番茄色，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水...给我水..."她嘶哑着嗓子，手忙脚乱地去抓酸奶瓶，却不小心打翻了林祎的蘸料碗。
　　当冷枫忆抽到特辣区的魔鬼椒牛肉时，包厢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盯着那片薄薄的牛肉——
　　它在红得发黑的辣油里涮过后，表面还沾着颗粒分明的辣椒末，在灯光下泛着危险的光泽。
　　林衔月看见冷枫忆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突然伸手，动作自然地调换了两人的碟子："换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我馋这个很久了。"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林衔月面不改色地吃掉了那片魔鬼椒牛肉。
　　辣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她的耳尖微微泛红，但表情依然平静。
　　冷枫忆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她沉默地夹起林衔月换给她的微辣牛肉。
　　在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往林衔月的杯子里添满了冰镇的酸梅汤。
　　凌晨的火锅店已经没什么客人，吊灯在蒸腾的热气中晕开一圈圈光晕。
　　零枫伊瘫在卡座里，抱着喝空的酸奶瓶不撒手，额前的碎发还湿漉漉地黏在泛红的皮肤上。
　　林祎趴在桌边，面前摆着三个空掉的蜂蜜罐子，眼神涣散得像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林枫妍从包里取出批改好的作业本，红笔的痕迹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她将本子递给林衔月时，一张火锅店的优惠券从扉页滑落——
　　背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203晨练，辣条管够」，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上去的。
　　"寒假快乐。"林枫妍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上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琴房见。"
　　林衔月捏着那张优惠券，指尖沾上了些许辣椒油，在纸面上留下淡淡的橙红色痕迹。
　　她转头看向窗外，冷枫忆正站在霓虹灯牌下等车。
　　黑色大衣的领口微微竖起，遮住了半边脸，但被辣红的耳尖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见。
　　白语梦正手忙脚乱地给林祎灌第四瓶蜂蜜水，一边灌一边笑："下次还敢挑战中辣吗？"
　　林祎虚弱地比了个中指，引来零枫伊幸灾乐祸的咳嗽声。
　　林衔月将优惠券对折，塞进大衣内侧的口袋。
　　布料上还残留着火锅店的热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花椒香。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体温烘暖的纸片，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路灯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肩头，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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