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玩具

　　『以为放下的那一刻，心已经悄悄结了一层茧。——许昭宁』

　　☆

　　许昭宁以为自己不会心痛。

　　理智早已为这场结局彩排过无数次。

　　可当那声轻响落定，一只无形的手还是精准地攥住了她的膈肌，猛地向下一扯。

　　她几乎是弓着背，屏着呼吸，靠在了冰冷的电梯金属壁上，才压住胸腔里那阵嗡鸣般的静默。

　　电梯下行数字跳动，每一格都像碾过神经。她的眼眶酸胀得厉害，但水汽只弥漫在眼底，始终没有凝结成滴。

　　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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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她没有开灯，摸黑径直走向浴室。

　　热水兜头淋下，蒸汽氤氲，她抬手抹开镜面上的水雾，本想看看自己苍白的脸色，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上锁骨下方那一小片淡红色的痕迹。

　　指尖鬼使神差地抚上去。已经不疼了，只是皮肤的记忆里，还残留着一种被牙齿碾磨过的酥麻的错觉。

　　她猛地拧大水龙头，用哗哗的水声，试图盖过脑子里突然响起的，他粗重的呼吸声。

　　许昭宁关掉水龙头，裹上浴巾走出浴室。

　　手机亮起，是周予淮发来的消息。

　　【周予淮】：我们谈谈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最终只是将手机调成静音，扣在床头柜上。

　　没什么好谈的。

　　谎言就是谎言，再华丽的包装也改变不了早已腐烂的内核。

　　她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出乎意料，意识沉得像坠入泥沼，没有梦，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

　　第二天醒来，阳光已经过分灿烂地铺满了半个房间。

　　她坐起身，习惯性地向身旁摸去，指尖只抓到一片冰凉的床单。

　　一种类似于低血糖的眩晕和恶心猛地涌上来。

　　她扶住床头柜，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无意识浅浅地呼吸，好像吸深了，胸口那个空洞就会扯着疼。

　　她起身，刷牙，洗脸。

　　生活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却都是她一个人爱吃的酸奶和水果，再也不用惦记着给他囤他最爱喝的气泡水了。

　　沙发上干干净净，没有随手乱丢的西装外套。

　　浴室洗手台上，也只孤零零地立着她那支薄荷绿的牙刷。

　　她对着镜子愣了会儿神，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样也好。

　　日子被惯性推着走。

　　周一开会，周二赶稿，周三和苏见夏聚餐。她说话，她笑，她参与所有话题，精准得像个被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

　　直到周四下午，在超市冷鲜柜前挑选酸奶时，一股熟悉的、甜腻的奶油蘑菇汤的味道毫无征兆地窜入鼻腔。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家吃饭时，她手忙脚乱尝试的那道汤的味道。

　　她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购物车扶手，指节泛白。

　　周遭嘈杂的人声瞬间褪去，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酸涩。她扔下购物车，几乎是逃回了家。

　　周六晚上，房间安静得可怕。

　　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尖锐又虚假。

　　她起身，从酒柜深处摸出一瓶红酒，拔掉木塞，甚至没找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下去。

　　酒精入喉，灼烧感从胃里蔓延到胸口，那股空荡荡的感觉似乎被填满了一些。

　　一瓶很快见了底，她又开了一瓶，当第三瓶红酒只剩一半时，世界开始旋转倾斜。

　　她摸出手机，凭着本能拨通了苏见夏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音乐嘈杂，苏见夏的声音带着笑意。

　　许昭宁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只有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过去。

　　“宁宁？”苏见夏的语气突然紧张起来，“你怎么了？”

　　“宁宁？”苏见夏的笑意瞬间消失，背景音也迅速安静下来，“你怎么了？说话！”

　　“……没事。”她终于挤出一点沙哑的声音，“就是……听听你的声音。”

　　苏见夏沉默了两秒，斩钉截铁，“给我二十分钟，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许昭宁将手机扔到一边，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殷红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滴在白色的睡裙上，晕开一片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

　　她盯着那片污渍看了很久，忽然觉得眼睛酸得厉害。

　　门铃响起时，她几乎是滚下沙发，踉跄着摸到门边打开门。

　　苏见夏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解酒药和热粥，看到她这副样子，脸色骤变，“我靠！你这是喝了多少？！”

　　许昭宁咧嘴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身子晃了晃。苏见夏立刻架住她，把她拖回沙发。

　　苏见夏将她扶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翻出解酒药，“先把药吃了。”

　　许昭宁乖乖吞下药片，却突然抓住苏见夏的手腕：“夏夏，我分手了。”

　　苏见夏一愣，“什么时候的事？和谁？”

　　许昭宁没有回答，只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卧室。她从衣柜最底层拖出一件叠得整齐的男士衬衫，那是周予淮某次落下的。

　　她把脸深深埋进布料里，贪婪地嗅着那几乎快要散尽的冷冽木质调香气，混着一点淡淡的烟草味。

　　“都快……闻不到了。”她声音闷在布料里，含混不清，带着哭腔。

　　苏见夏站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从未见过许昭宁这副样子，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掉，却又倔强地不肯掉一滴眼泪。

　　“宁宁，”她轻声问，“他是谁？”

　　许昭宁没有回答，只是把衬衫抱得更紧，喃喃道，“这料子……洗多了，就不暖和了。”

　　苏见夏瞬间明白了。她沉默片刻，坐下来轻轻抱住她，“嗯，旧东西就是这样。下次我陪你去挑件新的。”

　　那一晚，苏见夏没再多问，只是陪着她，听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胡话，直到她昏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苏见夏已经煮好了醒酒汤，坐在床边，眼神复杂。

　　“好点了吗？”苏见夏递过汤碗，眼神担忧。

　　“嗯。”

　　许昭宁接过碗，小口啜饮，“好多了，谢谢。”

　　“现在能告诉我他是谁了吗？”

　　许昭宁沉默地喝完汤，摇摇头。

　　“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他是谁！知道了我肯定打爆他的头。”苏见夏恶狠狠地说。

　　“真的过去了，没必要了。”

　　苏见夏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行吧，那你得答应我，别再这么折腾自己了。”

　　许昭宁点点头，唇角扯出一抹笑，“放心，不会了。”

　　送走苏见夏，许昭宁站在浴室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窝深陷，脸色苍白的女人。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拿出化妆品，用粉底一点点遮盖掉所有疲惫的痕迹，腮红扫过脸颊，口红提亮气色。

　　当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时，镜中的女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元气，只有微微泛红的眼角还泄露着一丝脆弱。

　　她拿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新的一天。”

　　然后，她拿起那件衬衫，没有犹豫，直接扔进了垃圾桶。转身走进厨房，给自己煎了个蛋。

　　生活总要继续。

　　她做得很好。

　　从那天起，她似乎真的恢复了。工作，社交，微笑，一切照旧。

　　表面上，她恢复得很快，甚至比以前更开朗。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胸口那股空荡荡的感觉还是会悄然袭来，像是有人在她心里挖了一个洞，怎么填都填不满。

　　但她学会了忽略这种感觉。

　　就像忽略手机里那些未读的消息。

　　【周予淮】：宁宁，接电话好吗？

　　【周予淮】：许昭宁，回话！

　　【周予淮】：许昭宁，你到底想怎样？

　　她一条都没回。

　　直到某个深夜，许昭宁从梦中惊醒，喉咙干得发疼。她起身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窗帘只拉开了一条缝隙，但足以让她看清楼下停着的那辆熟悉的深蓝色轿车。

　　周予淮的车。

　　它就那样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窗半开，隐约能看到他靠在座椅上的侧影。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手指收紧，冰凉的玻璃杯壁硌着掌心。

　　他在这里多久了？

　　为什么要来？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之前所有努力构建的平静假象，在这一刻显得不堪一击。

　　那个她试图用忙碌和遗忘填满的空洞，此刻正呼呼地透着冷风，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切。

　　她猛地拉紧窗帘，快步走回卧室。

　　她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想，更不要......

　　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依然是那辆车，那个身影，以及他们之间那些无法言说的过往。

　　她终于明白，有些伤口，不会因为你假装看不见，就自动愈合。

　　就像有些人，不是说了再见，就能从生命里彻底擦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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