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味海雾

　　“沈越！”袁升柏叫住他，待他转回身时，袁升柏喘着气，放慢了脚步缓缓走过去。“你是因为我在里面没有替你出头，所以要分手？”

　　沈越摇摇头，“不是，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你朋友们都很有意思，替我说声谢谢关照。”

　　袁升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沈越很意外地笑了下，“突然吗？我以为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袁升柏喉结轻轻滑动，似乎咽了下唾液，才能腾出力气开口：“……你想好要去哪儿了？”

　　“嗯。”

　　“去哪儿？”

　　沈越又笑了下，“我不想告诉你。”

　　“真打算离开？”袁升柏皱着眉怀疑他的动机，“前两天还紧咬着不放，为什么——”

　　沈越上前一步，用唇堵住他的嘴，默默碰触片刻再退离，淡淡笑道：“不为什么，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今晚他笑得格外频繁，让袁升柏心里发慌，下意识抠住自己的手，说：“我让蒋叔送你去车站。”

　　“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你回去吧，外套也没穿，还有朋友在里面等着，记得帮我跟恩满说一声，她像个天使，谢谢陪伴。”

　　袁升柏站在原地，看着他挥手拦了辆出租车，然后坐进去。出租车打着转向灯，慢慢汇入中间车道，袁升柏没有眨眼，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再也看不到那串车牌号了。

　　他神情恍惚地回到包厢，曹祥走过来道歉说：“升柏，我不知道你们还没分手，我以为你故意想给他难堪呢。”

　　袁升柏看着他，猛地抡起胳膊给他一拳。曹祥重重摔倒在地，头磕在座椅边缘，缓了半天没抬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没揭穿，是觉得你懂事，乐得花两个钱陪你玩玩。怎么，现在觉得自己有能力了，想跟我掰手腕？”袁升柏冷笑一声，“去你妈的！”

　　他把话说得这么透彻，让在场的人都不自在起来，袁升柏也没想跟他们打什么长远交道，弯腰拾起外套，转身就走。

　　这次再出来，才感受到深秋的冷意，把外套裹紧了，也抵挡不住刺骨的风。

　　等人来接的时候，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沈越，可越是逃避，就有越多的回忆浮现在脑海。他冷得发抖时，脑海里蓦然闪现过一个点，然后浑身都不动了。

　　——他还没把沈越的身份证给他。

　　为什么不要身份证？

　　那信用卡呢？信用卡他带了吗？

　　袁升柏在冷风中哆哆嗦嗦地给袁恩满打电话，电话接通时，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去看卧室里的信用卡在不在！床头第一个抽屉里！”

　　袁恩满一个字没多说，电话里只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过了片刻她说：“还在，哥。”

　　袁升柏瞬间被一股寒意侵袭全身，风吹在脸上都没了知觉。

　　没有身份证，没有钱，他去哪儿了？袁升柏大脑呆滞，手脚也不知道怎么安放，在原地转了个圈，茫然得像迷路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刚才的那个吻，带有山楂的酸涩，也可能没有，因为他脑子已经坏掉了，不知道哪些是自己臆想的成分。

　　袁升柏摸了把口袋，钥匙还在身上。他脚步发虚地朝自己的车走去，开锁，插钥匙，点火。没有任何来由地，完全由本能指导着，他向着一个模糊的方位开去。

　　车载系统语音提示车速过快，他置若未闻，耳朵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明明空调在开着，手心里还是沁出了冷汗，内心一道声音催促着：快点，再快点，没人知道他在追什么，这台劳斯莱斯像发了疯一样往前冲。

　　越靠近海边，湿咸海风中的山楂味越清晰，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沈越的身影，一年四季，每个天气好或不好的清晨，那道背影永远是孤寂的。袁升柏眼眶发酸，害怕泪水影响视线，睁着眼一下也不敢眨，直至眼角干涩发疼。

　　夜那么深，路灯照不亮远处的海岸线，怎么能分清岸边人的身影，但当一个个模糊的轮廓闪过去后，只有海里那截身影定格在眼中。

　　袁升柏把车停到路边，慌里慌张地朝那道身影跑去。“沈越。”他试探性地喊。

　　那道身影陡然一顿，缓缓回过身。

　　紧绷的神经在承受不住压力断裂前终于松懈下来，袁升柏扶着膝盖，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又哭又笑地，像得了失心疯。

　　他抬脚往前走，没料想小腿一软，狼狈地跌倒在沙滩上，他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脚步发虚地一点点朝沈越走过去，冰凉的海水浸透他的鞋袜，而后逐渐没过小腿，他在海水中又踉跄跌倒一次，这回尝到了海水咸涩的味道。

　　“天这么冷，泡在海水里会生病的。”他张了张嘴，艰涩地用喑哑的声音提醒，

　　沈越静静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会过来？”

　　袁升柏拖着沉重的身体终于走近了，牵起他的手，说：“我们到沙滩上去，这里太冷了，我不喜欢。”

　　沈越听到这句话神情一怔，“你觉得太冷了……不喜欢？”

　　“我之前，每天都担心你害怕冷，海水那么深，你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到。”

　　袁升柏抱住他，“不要紧，找到了，现在找到了。”

　　海水拍打着他们的腿，沈越的声音随着海浪起伏：“我知道你在等我主动说分手，最好还是心甘情愿地，带着你给的钱，充满憧憬地迈入下一段生活。这个设想，其实无法成立，如果我能放下，那么现在我应该还在陵西，或者已经回到工作岗位，重新开始适应没有你的生活。

　　“但是，实际证明我不能，我畏畏缩缩迈不出脚步，胆小到吞安眠药来逃避现实。所以我理解你的挣扎，也会像我妈尊重我的选择一样，尊重你的选择。其实我留了信在床头最下层的抽屉里，我想告诉你，我不怪你，我一直爱你。”

　　“说这些有什么用？！”袁升柏咬着牙恨声道，“你走了，我的生活还能变回原样吗？脑子里多出来的记忆，能随你一起消失吗？你一出现，我就变得不是我了，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像中邪似的，爱一个我不熟悉的人，我他妈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谁能可怜可怜我？！”

　　沈越抬起手，轻拍他的后背，“不喜欢的记忆，都会忘掉的，没关系，你就是你。”

　　袁升柏紧紧攥着他后背的衣服，冷笑，“你要自杀，当然不会管我后面怎么过，死了多轻松啊，一了百了！你也别独自享清净，带上我，咱俩一起走吧，省得脑子里老有人催催催，催命一样催我爱你，老子受够了！”

　　“对不起，”沈越说，“让你困扰了。”

　　“别跟我说对不起！你最对不起我的就是今晚来海边玩这出！你死了，我明天早上就去跳楼，别想让我活着愧疚一辈子。”

　　沈越沉默着，半天才无力地开口：“那我该怎么办，远远地旁观，看着你结婚生子吗？”

　　“老子结个屁的婚！”袁升柏越来越暴躁，气得眼眶都泛红，“我都要跟你殉情了你还想着我结婚？非得直接说我认命了，不挣扎了，我就是你那个前男友，才能听得懂？！”

　　沈越看着他，神情没什么变化，“你不用这样，我答应你会好好活着就是了。”

　　袁升柏突然捏住他的后颈，抬起下巴，不悦地眯起眼，直视他平静的眼眸：“什么意思？叶公好龙，逗我玩？”

　　沈越小幅度地摇头，“我不想胁迫你。”

　　“你胁迫我？”袁升柏哼笑，“你当我是什么心软的大善人吗？我改换口径了，只能说是我想通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跟我在一起，你家人呢？”

　　袁升柏皱了皱眉，随即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做什么决定，不需要听从谁的意见。”

　　沈越笑了下，“你要是这样说，我会当真的，后面就很难再摆脱我了。”

　　袁升柏握着他的后颈，猛然使力，把他整个人狠狠摁进自己的怀里，低声闷闷道：“那你最好看紧点，我不是什么便宜货，别把我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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