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先生。”林莺歌回来时，看到了林惊鸿的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了，她走进林公馆果然看到林惊鸿正坐在沙发看书。
　　他带着金丝边眼镜，捧着一本书，手指捻着书页，正要翻过下一页。他手里拿着的是《红楼梦》第一册，已经翻开了无数次，他几乎能知道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内容。
　　“舍得回来了。”林惊鸿一开口才发觉自己语气里掺了些责备，他确实有些后悔同意林莺歌出去逛了，他回来没有看到林莺歌时内心的落寞浓的他自己都震惊。
　　“我的意思是吃过晚饭了吗？”林惊鸿放下了书，站起身看着林莺歌。
　　“呃……”林莺歌眨眨眼，没等她说话，王五拎着两个大袋子进来了。
　　“亲爱的林太太，宠我也不是这么宠的。”林惊鸿嘴角根本压不下去，他下意识的觉得这是林莺歌给他带的礼物。
　　“先生，这些是白蝶小姐送的。”王五把东西放到了小几上，退了两步轻轻说道。
　　“白蝶？”林惊鸿脸上的笑僵住了，沈五已经确定白蝶是日本人的间谍。她虽然只是个引诱者，但确实是给徐明安递枕头的人。
　　“林先生，我们是偶遇的，她说认我这个妹妹开心，就送了吃的。”林莺歌笑得也不大好看，她坐到林惊鸿身边，斜睨着林惊鸿的脸色。
　　“妹妹？”林惊鸿摘下了金丝边眼镜，揉了揉鼻梁。
　　“她让我叫她白蝶姐，我让她叫我莺歌，就……”林莺歌拿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拿破仑酥。
　　“你尝尝啊，先生，我只知道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很有名，原来他们还要这么多种类呢！”林莺歌双手捧着纸盒看着林惊鸿，讨好意味不言而喻。
　　“哦，先生定是嫌弃太油了，这是巧克力哈斗，听说这是他们卖的第二好的甜品！”林莺歌看着林惊鸿的脸色越来越黑，不等林惊鸿回应，直接拿着哈斗喂到了林惊鸿嘴边。
　　“啊——”林莺歌微微张嘴，那散着香味的哈斗就点在林惊鸿的唇边，她哄小孩一样看着他。
　　林惊鸿张嘴咬了一口，上嘴唇蹭了一点棕色，林莺歌看到了，很自然拿帕子给他拭了。
　　“是不是很好吃！”
　　帕子上的花瓣的香气在林惊鸿的口鼻一滑而过，他眼里闪过一丝动容，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是好吃。”林惊鸿伸着脖子，把林莺歌手里一整块哈斗都咬进口中，咀嚼咽下去喝了口茶。
　　“别吃零嘴了，一起用饭吧。”哈斗这个甜度对林惊鸿来说有些腻了，他拉着林莺歌吃了顿安静的晚餐。
　　吃完晚餐，林惊鸿拿起刚才随意翻着的《红楼梦》，林莺歌回来了，他终于是能看进去了。而林莺歌忙了一天，和林惊鸿一起喝了些茶想要去休息了。
　　“我先上楼了，先生晚安。”林莺歌说着就要上楼，被林惊鸿叫住了。
　　“这些可放不住的。”林惊鸿看着那一小桌的甜品又看向林莺歌，他眼神温柔，整个人简直笼罩一层柔光。
　　“给大家分了吧，哈斗留下，我明天想吃，”林莺歌说完上了两阶又站定，“先生说好吃的我也想尝尝。”
　　“我明天让王五去给你买新的，这份给我可以吗？”林惊鸿语气更是轻柔，她正倚着栏杆看着他，只看着他。
　　“好，谢谢先生。”林莺歌说完就上楼了，小羊皮拖鞋在木质台阶上发出轻轻的声响，明明是越走越远，林惊鸿愣是觉得她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心里。
　　林惊鸿第二天跟克劳斯虚与委蛇时，还不忘打发王五去给林莺歌送哈斗。林莺歌带回来的那盒哈斗被林惊鸿一大早埋在了银杏树下，包装盒放在了书房。食物成为银杏的养料，盒子成为他的纪念品。
　　“林先生，恕我直言，与你们合作不过是我们看在杜先生的面子，五五分成，是我们最后的让步！”克劳斯不会说中文，他和身后几个外国老头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最后一个棕发棕眼的翻译用英语和林惊鸿说了他们的讨论结果。
　　“最低九成，否则免谈。”林惊鸿用英语回了，喝了口清茶。是君山银针，很昂贵，但是他不喜欢。
　　“Fick dich！”克劳斯是个金发蓝眼的中年人，他听得懂英语也会说，只是装腔作势找了个翻译。他本是一分钱都不想多拿，但是大刀帮没了。
　　冈村孝直又说会处理了徐明安，转投林惊鸿。他没看上这年轻人，没想到他比徐明安更是贪婪，而且丝毫不让，已经谈两次了，他完全不按套路，咬死了不松口。
　　林惊鸿不懂德语，但他也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话。他面色不禁阴冷起来，王五附在他耳边说了小姐很喜欢哈斗，他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这生意确实没法再谈，只好再定时间，两波人各自离去。
　　林惊鸿看了时间，直接吩咐王五回了林公馆。他一路上想着，林莺歌见他这么早回来惊讶欢喜的样子，就不禁嘴角上扬。不过他在林公馆门口看到了沈五，面色一冷，暗道不好。
　　林惊鸿快步走进公馆，果然看到白蝶一袭红裙正坐在沙发拉着林莺歌的手有说有笑。看样子，来的有段时间了。
　　林莺歌看到林惊鸿一愣，下意识看了立钟，才三点。
　　白蝶率先反应过来，她款款起身，落落大方的向林惊鸿问好。
　　“白小姐怎么来了？”林惊鸿点头算作回应，他捏了捏口袋里刚买的玫瑰酥糖，沈五传过来的消息里说林莺歌最是喜欢这种糖，他今个特意绕道去买了带回来，他想着也许现在的林莺歌也会喜欢吃。
　　“我昨个和莺歌一见如故，就想着给妹妹送一张我的电影票。”白蝶的笑容无懈可击，她知道跟着自己的那个男人是林惊鸿的人了。刚刚林惊鸿进林公馆时，那个跟着他的男人与一直跟着林惊鸿的随从交换了个眼神，她离得远，他们动作也很快，不过她看到了。
　　“谢谢白蝶小姐，只是莺歌过几日要回家一趟，怕是要辜负好意了。”林惊鸿还不至于跟一个女人置气，他在意的是白蝶专门挑了他不在的时候来找他的莺歌，莺歌好像还不想告诉他。
　　“这样啊，”白蝶回过身看向林莺歌，她穿着一身极薄的丝质旗袍，凹凸有致的轮廓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怪不得你一直不答应我，就直说要归家嘛，也不是不回来了，下次我还给你送票。”
　　林莺歌轻轻搭住白蝶仍戴着与旗袍同色的高筒手套的手臂，轻轻嘟起嘴巴，好像撒娇般，“我怕姐姐以为我拿乔，不肯同我好了。”
　　“怎么会，你我姐妹还见外呢。”白蝶揽住林莺歌的肩膀，很是亲昵。
　　“那我就先走了，下次来找你，我带你去吃六三园的和菓子，那家的糕点师做的最好不过。”白蝶拍拍林莺歌的肩膀，林莺歌也与白蝶告别。
　　白蝶经过林惊鸿时，她的手包轻轻划过林惊鸿的手背，绣品独特的触感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微不可见的痕迹。
　　“我先走了，再会，林先生。”白蝶说完眨了下眼睛，走了，只留下一股樱花的清香。
　　“林莺歌。”林惊鸿让管家看着白蝶离开，出去关好了门。他一把抓住林莺歌的手腕，用了些力气，林莺歌确实吃痛。
　　“先生，天气炎热，我带您去三楼沐浴吧。”林莺歌朝着林惊鸿摇摇头，左手两指按着林惊鸿唇珠。她管王妈要了一套林惊鸿的睡衣，反手拉着她就上了二楼，还给他使了个眼色。
　　“惊鸿，我去换个衣服，你等我一下。”林莺歌一句惊鸿给林惊鸿叫的火气灭了大半，他没明白林莺歌要做什么，只点点头应了。
　　林莺歌很快换了一身绸质睡衣，踩着一双拖鞋，连头发都散开了，一副要白日快活的样子。
　　林惊鸿偏过头，伸手就想脱了外套给林莺歌，却被林莺歌拽进了自己的卧室，“哐当”关上了门。
　　“惊鸿，你换个衣服，我们泡个鸳鸯浴吧。”林莺歌的语气极尽魅惑，但眼神坚定的像是在宣誓。
　　“莺歌……”
　　“好啦，换吧。”林莺歌把林惊鸿关进盥洗室，里面放着一套林惊鸿常穿的白色两件睡衣。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脱了衣衫，换上了。
　　林惊鸿刚出来，嘴还没张开，林莺歌一刻不得闲的，又拽着林惊鸿上了三楼的书房。
　　林莺歌进了书房就撩开头发，从头到脚对着镜子检查了自己一遍。她确认了自己没有问题，前前后后又看了一遍林惊鸿。
　　确保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林莺歌这才开口道：“白蝶有问题，先生是不是让谁去看看楼下有没有装窃听设备。”
　　林惊鸿哑然失笑，“你就为这个？”
　　“林先生，我昨天遇到白蝶，她跟我聊奶油蛋糕。”林莺歌一脸严肃，完全没有林惊鸿的镇定自若，她想了一晚上白蝶的意思，今天连饭都吃不下，结果下午人就来了。她本想套套话，但是白蝶和王妈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她怕露馅，也不好再问，只顺着白蝶的话继续聊天了。
　　林惊鸿坐到了书桌后面，他这一身的睡衣，特别不得体。
　　“她说，凯司令的蛋糕都用的是进口材料，而且特选德国的，德国的不够了就将就用法国的，有时法国的都没有，只能用荷兰的充数。”林莺歌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一身和林惊鸿这一身有什么问题，她满心满眼都是白蝶的异常。林莺歌丝毫不避讳拉着凳子坐到了林惊鸿身边，可是这苦了林惊鸿了。
　　“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啊？那天宴会上，她还说了一句，奶油蛋糕不好吃。”林莺歌自顾自的说着，说完猛地转头正对上林惊鸿的目光。
　　“先生？”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昨天又为什么不跟我说？”林惊鸿眼底烧着一团冷色的火，林莺歌又瞒了他的认知让他压制不住愤怒。
　　“我怕是我精神敏感，我怕她根本就没别的意思，我……我也怕你不信我。”林莺歌瑟缩了一下脖子，林惊鸿的目光很冷，就不像在盯着一个背叛者。
　　“你是怕我不信，还是想要自己查清楚了，用作资本跟我谈什么条件？”林惊鸿的左手一把捏住了林莺歌的肩膀，他没有用力，右手攥的死紧，他觉得自己右臂受的枪伤根本没好，甚至转移了，转到了心上。
　　“我是想帮你。”林莺歌抬手，她的手很小，又瘦弱，她固执的将手盖在林惊鸿在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帮我？”林惊鸿真是觉得林莺歌不知死活，他顾不上什么体面，双手按住林莺歌的肩膀，慢慢往上捧住了她的脸颊。
　　林惊鸿嘴角含笑，说出的话带了冰碴子，“你知道白蝶是特务，那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吗？身体，她最利的武器就是身体，”他的眼睛放出怨怼的目光，“你说你要帮我？”
　　“那我刚好有个难缠的合作伙伴，你陪……”
　　林惊鸿没说下去，他不想赌，他知道无论林莺歌的回答是什么，他都舍不得，先动心的他已经输了。
　　“对不起。”林惊鸿松开手，转过脸，他叹了口气，眼睛看着窗台。
　　书房的窗子是院中银杏树的最佳观赏处，每个难以安眠的深夜，他都坐在这里看着银杏树“沙沙”作响，看着树叶四落。第二天一早，总是遍地金黄。
　　每一次，他都能被这银杏抚慰，这也是他选择这个房间做书房的原因，不过，这一次，不奏效了，即使银杏叶全都落了再奇迹般再长，也无济于事。
　　“你先……”林惊鸿不再看林莺歌，他决心远离这让他心脏疯狂的人，先这样。
　　“是德国人吗？”林莺歌一鼓作气，她眼里满是势在必行。
　　“让林先生烦心的是德国商人吗？我在王五的袖子口看到了德语，应该是无意间印上的铅字。”林莺歌的手反而搭在了林惊鸿的手臂，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点出阵阵涟漪。
　　“先别急着拒绝我，先生，”林莺歌起身站到林惊鸿面前，“我可以熟练运用德语，虽然我更想用德语跟你调情，但是跟德国人谈生意也不是不得行。”
　　“Could I？”林莺歌心里没有她表面上那么镇定自如，她的微笑在林惊鸿的沉默下在不停崩坏。
　　“你怎么会的？”林惊鸿终于大发慈悲开口了，他还是没正眼看林莺歌，不是还在生气，是林莺歌睡衣有些宽大。
　　“我要是说，我睡一觉起来就会了，你不能信吧？”林莺歌右手指尖搭在下嘴唇，很是心虚的笑着。
　　“你说说看？”林惊鸿眯着眼睛，轻轻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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