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错

　　她觉得，那些隐晦的、不知名的念想，在此刻有了回应，就像山谷的回音。
　　“那你拿在背后的是什么？”
　　她瞧见他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神神秘秘背在背后。
　　余杭手似乎攥紧了那物，片刻后叹了口气：“川崎玫瑰，我花了一些时间做的手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这就和母亲发来的消息形成鲜明的反差，巨大而又不知所以，她在短信中说“照顾好陈林”，却字句没有提她。
　　她忽然觉得，好像余杭更像家人一些。
　　会关心她，会给她送生日礼物，无时无刻，无微不至。
　　泪水红了眼眶，滴在那一大簇纸玫瑰上。余杭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慌忙把玫瑰撤回，却被极大的力道按住。抬头，是池焰。
　　“如果做的不好，那我再回去改改。”争取把最好的都送给你。
　　“没有什么不好，”她握住他的手腕，“相反，我很喜欢。”
　　他只觉得一滴滴泪像是砸进他的心底，灼热又滚烫，烫得他生疼......又莫名地渴望。
　　“那就好。”
　　他听见自己那样说，还带着某种庆幸。他觉得自己既清醒又糊涂，像是被灌醉。晕晕乎乎，格外真切。
　　那就好。
　　过了五一，学校破天荒举办了游园活动，以及去看演唱会的种种。学生们自然是欣喜若狂，像个脱落，恨不能原地转几个圈圈似的。
　　游园活动分为两个模块，一是在各个班级里设置游戏，通关即可盖上印章，印章满了可以去楼道转角领取属于你的礼物。
　　第二模块便是旧书摆摊活动，举办在操场的绿色草坪上，每个班都有摊位，是学校规定划分的，通过这项活动酬得的资金，是捐给山区的。
　　而第一个模块有语文、英语等等，比如有一个便是拿到诸如fruit、subject等等的词汇，统统说出五个相关单词，譬如前者，就是watermelon、lemon、strawberry、apple、pear，以此类推。
　　“快来，池焰，这个板子还需要画一下，不然咱的书都卖不出去。”
　　杨梅举着块半成品的宣传用的板子，站在教室门口大喝。“知道知道，这不来了呢嘛，”池焰从后头的柜子里拿出荧光马克笔以及柔绘笔，笔落在手中转了几圈，不一会儿便到了前头，“怎么改？要不改成一个招财猫的形象吧？”
　　“行，”杨梅竖了个大拇指，“就你脑瓜子机灵，改吧。”
　　“好。”
　　流畅有力的色彩线条在白板上显现，虽简单却不失凌厉，一笔一划勾勒得恰到好处。
　　明日高悬，时光减缓。
　　池焰落完最后一笔，最后还带了个小点，这是她的一个习惯。
　　她合上笔帽，看着自己的杰作——“要不要再加点词句？”
　　“我觉得可以。”杨梅很是赞同。
　　她挑了黑色的柔绘笔，不同于其他的，这支笔被加粗，所以落在幕布上的自己也是像毛笔那样的飘逸——“时光是，一杯咖啡，和阳光下读的书”。她又用黛色以及咖色点了点大字的底色。
　　“大功告成！”杨梅满意地点头，招呼她，“走吧，拿这个下去，陈老师那边估计也快摆好了。”两人往下走着，池焰左手虚虚搭着扶手：“嗯，待会儿我应该是在摊位上......你可得帮我找一找有没有我喜欢的，噢？”
　　杨梅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摆了摆手：“嗨，这还用说吗？等下去之后你把money给我，我帮你！”
　　“行。”
　　杨梅和池焰去到摊位时，摊位的支架已经架了起来，上面盖着块布，看上去像模像样的。“陈老师，我们来啦——”
　　美妇人抬眸，展颜一笑：“来啦？把板子放下吧，去玩。”
　　池焰则是跟着她一同收找零钱，顺便把得来的上报给学校进行捐款。这一会儿忙得不可开交，下一秒却消停下来，安安静静，只余几人在摊位前挑选着心仪的书。
　　她坐下，白布从支架上垂落，虚虚遮掩着几个人的身形。“这几本，《罗生门》《我是猫》还有《雪国》。”
　　穿过介县长长的隧道后面，便是雪国。
　　冷漠是人的本性，不愿意故意隐藏这种本性的人，是真正的诚实汉。一切安乐，无不来自困苦。
　　在这罗生门下，连鬼魂都在嘲笑人类的虚伪。所谓好人，不过是没机会作恶的人。
　　他这么偏爱名著的吗？
　　不过旧书摆摊，书的价格肯定不会高到哪去。她抬起头接过三本书，“一共是十五元，谢谢惠顾。”
　　池焰把三本书全都装进袋子，递给对方时，愕然发现对方竟是余杭。
　　“不用谢。”他颔首示意，连眸子都焕发出光亮。
　　得到的礼物竟然是每人一个的小星星钥匙扣，上面毛茸茸的，黑色豆豆眼，一整个星星还带上绯色的红晕。
　　回家后，池焰把这个礼物放到床头柜上，其上还有两个玩偶与它作伴——一个是星黛露，另外一个是精灵宝可梦中的卡比兽。
　　这两样都是慕容学姐送给她的，另外，她把纸袋放到写作业的书桌上，与一排书相得益彰——没错，这是杨梅送给她的，相较起来确实豪横得没话可说。
　　大黄蜂台灯继续发光发亮，静静守望着一切。
　　距离生日，已有半月有余。
　　这周末，便是五月二十日。池焰素来不掺和这些，但是此时此刻，手里拿到请柬的她，在风中凌乱——不是吧，这可是中国的情人节，虽然比不上西方的白色情人节要送巧克力那么重要，但是也算是个比较特别的节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余杭发来请柬，说要邀请她去他家做什么？
　　而且......还是两趟。
　　啧，有点难办啊。请柬的正面是紫色的蝴蝶，优雅迷人又静谧，左上角是一簇紫色玫瑰，而背面则是红色蝴蝶，张扬又妖魅，像是要在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
　　请柬上写的是——
　　「展信佳：
　　浅酒欲邀谁劝，深情惟有君知。
　　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
　　五月二十日，下午两点，桂树林见。
　　——钱塘」
　　还钱塘呢......这落款倒是与他相称。写的内容也是别具一格，分外含蓄，却又缱绻。
　　醉中赏花.......？亏他还想得出来。
　　不过，她的年龄还没有满十八岁，只是刚过十七而已。赏桂花？这个时候，桂花也所剩无几了吧？
　　算了，还是遂了他的愿吧。
　　不过......五月二十日，是认真的么？
　　她不知道，也不敢赌。池焰在那天下午三点，如约到了后面的桂花树林，通过后门进来确实要容易得多。
　　“我在这。”
　　一进来她便看到了他的身影，坐在石凳上，笑吟吟望向她，像是望穿了春水，嘴角带笑。
　　她急忙跑过去。“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
　　他又在故弄玄虚。而池焰只是心里想着，快点奔入主题吧，讨厌谜语人。
　　“什么事？”
　　池焰一挑眉，也跟着坐下，手指指腹不断摩挲着石桌光滑的桌面，蹭得她手指冰凉。
　　“今天我生日，”他神色如常，不过怀里抱着个东西，“不过我想先和你一起过。”
　　还好还好，没有那个意思......等等，五月二十日竟然是......他的生日？
　　看来余阿姨和他的父亲一定很恩爱，池焰如是想着。
　　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
　　“是吗？”她抱歉地笑笑，“那是我倏忽了，我连生日礼物都没准备好。”
　　余杭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摇头：“没有，你能来就好，这便是最好的礼物了。”
　　“那怎么行？”她蹙眉，“要的。”
　　她伸手想要点一点余杭的额头，说话声却没有那么严肃、刻板，反而是可爱的。
　　像小猫一样，轻轻挠一下，心里便痒痒的。
　　余杭快速攥住她的手。
　　“那......晚上还有我的生日晚宴，你过来的时候可以带上。”
　　她蹙起的眉，他不自觉想要抚平。
　　不想要她难过一点点......可是他的忧郁并不比她少。
　　池焰听闻，也没再多作纠缠。“那行吧，”她目光瞥到少年怀里的毛茸茸，“这是小猫吗？”
　　她的目光一下子就柔和下来，带着某些......呃.......不可言说的母性光辉？
　　“嗯，”少年声音明显雀跃，他把猫儿轻轻放到石桌上，“它叫小蝴蝶。”
　　池焰忍不住揉了揉它的下巴：“取的名字还挺好听。”正说着，小蝴蝶突然飞身往下高高跃起，平稳落地，那神态像一位公主一般，高贵。
　　池焰“噗嗤”一声笑出声：“看来小蝴蝶还挺活泼啊。”
　　“是挺活泼的，”少年眉眼清秀，带着不自知的澄澈，“在家里也经常这样，不怕生。”池焰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是不怕生，刚才我摸它，小蝴蝶都没有反应。”她似是想到什么，单手托腮问：“哎，小蝴蝶你养了多久啊？感觉它和你好亲近。”
　　少年嘴角微扬，手指微蜷：“说久也不久，说短也不短，大概已经有......四五年了吧。”池焰眼珠子一瞪：“这还不久吗？”
　　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温和地摇头：“对于人类而言，确实不算特别久，但对于小猫来说，却已经过了很久。”他不再坐着石墩子，转而蹲下身，伸出右手逗它玩：“小蝴蝶，过来。”
　　小蝴蝶屁颠屁颠跑过来，眼珠湛蓝，和它主人的心是一个颜色，又不是一个颜色。
　　它撒欢似的绕着他转。“想不到小蝴蝶挺黏你的。”池焰适时点评道，“你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余杭一边逗猫，一边回答：“想到这个就取了.......不过大概还是因为，蝴蝶即便翅膀碎裂，仍旧纯洁，仍旧向死而生的勇气吧。”
　　池焰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少年的侧脸。
　　“确实挺有寓意的。”
　　她干巴巴接上一句，“不过，你不会叫我过来，就是逗猫吧？”闻言，他似是极轻地哼笑一声：“你以为这样啊？我还带了东西来。”
　　“什么？”
　　少年让出空地，背后是一大袋子的零食——以及两块小蛋糕，蜡烛，还有一个皇冠。
　　这就是生日帽了吧。
　　池焰看到这些的一瞬间并没有多惊讶，甚至，她可以说是淡定......但是她内心并不是没有雀跃的。
　　“你......”她还是没忍住问出声，“那小蛋糕，是......但是你不是晚上才过生日吗？”她的眼神不解，望向他的眼眸。少年抱着小蝴蝶，重新坐回石凳，风微凉，吹拂在面颊上，不仅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好像连心灵都干净了。
　　“嗯，”他不知想到什么，竟然有了笑意，“我找你，是想和你过生日。”
　　池焰刚想说什么推拒的话，却被少年打断——他丝丝缕缕的气息吹在她耳畔，心湖荡漾。
　　“只属于我们两个。”
　　她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不光光是对他那张似璞玉的脸，更是......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作祟。
　　而她无法处理这邪祟。
　　于是任其放纵。
　　而相应的，她不但没有感觉到任何负面情绪，甚至于更加......更加对未来，有了那么一点，美好的幻想。
　　她默默在内心吐槽，也只是幻想而已。
　　面上还是纹丝不动，亲和地笑着：“......嗯。”
　　不知为何，内心竟有些焦躁......可是再面对母亲，面对某些不公之时，她也没有如此——通常是心生麻木，随即让老师解决或者独自咽下这口气。
　　可是如今看来，她往常所习惯的，忍让的那些，竟然让她生了委屈之意。
　　不是心无波澜了吗？
　　扪心自问，她无悔，无怨吗？怨是有的，只是被压抑得那么久，她早就不在乎了。可是一旦有人包容这些小情绪......她就不可遏制地，想要更多、更多。
　　她调侃着笑笑：“那你要戴这个皇冠吗？”手指向袋子里的三个三角形组成的生日帽。
　　余杭把两块蛋糕拿出来：“快些吃吧，不然要化了。”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巧妙避开——“我记着你喜欢吃芒果，就买了这个味道的，不过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少年修长的指拿起叉子，猫儿小蝴蝶窝在他腿上，“喵喵”叫着。
　　有什么又再打碎重组。
　　而他们之间的边界线，也悄然模糊起来。
　　就像水墨晕染开的样子。
　　她只记得她说“好”，一切就变得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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