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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爱我我自有妙计
宁王第一次遇见阿青时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他素来爱广招宾客,并乐善好施,费心打造一副好名声。
可当他被诬作谋逆时所有人竟都化作鸟兽般散了,朝堂内外竟无一人为他伸出援手。
他心中暗恨,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不错,他确定对皇位有过想法,可他到底未来得及做什么,再说,若不是皇帝从他幼时便放言国之将来要交给宁王了,明里暗里对他寄予厚望,他又岂能生出妄念。
宁王府邸被贴上封条,他亦被关押大牢听候发落。
大牢中没有光,宁王走近大牢时是傲然进去的,进去后却是与老鼠蚊蚁为伴。
他面无表情地掐死了叫个不停的老鼠,那动物在他手里挣扎个不停,血一点点迸发出来,它也不动了。宁王将它往地上随意一掷,闭上眼沉思。
背后布局之人无非就是那几个人,他攥紧在袖中的手,思来想去都觉得希望渺茫,被打上谋逆大罪他,他不敢去赌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对他有几分真情,将生命交给别人手中是最愚蠢的决定,若要翻盘,只有重回封国,至少那里还留有一波旧人。
第二日礼部来人宣读了宁王谋逆的圣旨,这些好了,在所有人眼里,他俨然是一个废人,内侍走后大牢里的人便对他动了刑,是谁的吩咐他不用想也知道,宁王一声不吭,任凭血浸透了他的白衣,他计量着所有,却得不出任何一条出路。
夜晚很冷,他凝望地牢上方,嘴角牵起一份嘲讽的笑,他素来是以温润宽和的亲王形象出现的,可这一刻他却毫无遮拦地暴露出了自己的所有。
宁王黑而浓的眼睫垂下,他狭长的眼眸宛若森寒的潭水。
难道他当真要亡命于此。
宁王思忖着,他倒也不是怕死,只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难免可笑,更何况,若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这些想着,他便又不免轻轻一哂。
阿青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她穿着利落,眼间别一把短剑,十分江湖中人的打扮。
宁王察觉到她的存在的时候几乎是刹那屏紧了呼吸,难道是哪家死士受主家的吩咐,欲要置他于死地,好让第二日传来宁王畏罪自尽的消息。
他警惕地望着她,宁王自然是受过骑射教育的,可他在这方面比起出色的谋略棋艺等只能算寻常。
那女子却好似完全没发现他的提防,黑亮的双眸闪烁着,像某种宝石的光彩,她看着他,轻轻地笑了笑,雀跃地道。
“你就是宁王吧。”
“难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个宁王?”
他凝眉道。
少女拍了拍手,神情像一只小雀,道。
“那我找对人了,我是来带你走的。”
她?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竟然扬言要带他走,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知道这牢里内外有多少人看守吗,她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吗,她难道以为来到他面前就代表了所有吗。
他几乎忍不住要冷笑。
可她却确确实实做到了她承诺的话语,即使是二人都遍体鳞伤。
连枝叶上都结上了霜,她的眼睫上亦凝结了冰气,她一开始是扶着他走的,后来为了省事全然不顾他的抗拒干脆直接背着他,明明是这么冷的天气,他和她的血却一滴滴交融了起来。
他伏在她的背上,感受这具肢体下的呼吸,她的汗珠擦过她的侧脸露出粼粼的光来,他盯着她的侧脸看,想她果然是个轻浮的女人,江湖中人果然就是草莽,半点礼数都不知。
他在心里尽情地贬低着她,嘲笑着她,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些。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不再是过去那个一呼百应受皇帝宠信的亲王了,就连亲信也众叛亲离。
可她为什么要救下他,在此之前,他甚至从未见过她。
问到这里时,阿青狡黠地笑了,她的唇轻轻扬起,宁王这才发现,她笑起时,会有两道犬齿露出。
“不错,我确实没见过你,可是三年前你路经青洲时赈灾,有一个人就是因为那一碗粥活下来的。”
可那只是他的作秀罢了,他不过是想谋取一个好名声,那时他温雅地笑着,对灾民温声安慰,讲到高潮时能落下一两滴泪来,可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宁王的睫羽轻轻动了动,他说。
“那个人是你吗?”
阿青摇头。
“不,那是我的朋友,她最终没能活过那场旱灾,她帮了我许多,在死前,她对我说了这件事。我想,我既然承了她的恩,便要完成她的愿望。她一直希望能回报你。”
阿青顿了顿,接着说。
“其实在此之后,我有到宁王府找过你,可是每一次门房都说你不在。”
这是自然的,他那时广招宾客,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她的门的,她多半被认为是江湖草莽,随意拿一个理由打发了。
她的话语似乎非常疑惑,若是他人说出,自然会被他怀疑是嘲讽,可他完全明白了她说这话时完完全全就是她心里的意思。
他低眉,慢吞吞地道。
“那真是非常不巧。”
“对吧。”她兴致勃勃地说,“幸好现在我能回报这份情了。”
她的话又一次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处境。
“那姑娘是要将我送回封国就要离开了。”
她睁圆了眼睛,好像在问那不然呢。
他的心一下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
可那时他只是道原来如此。
好在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回到封国时他故意让自己染上风寒,他剧烈地咳嗽着,双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像在风中被吹打的柳叶。
阿青见了他这副样子,果然犹豫了。
他说。
“没关系,姑娘请离开吧,您现在不欠我任何。”他敛目说道,声音虚弱。
听到他这般说,阿青一下子就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她放心不了。
在封国的那几年,他以待宾客之礼待阿青,若不是除了他常常在背地里看着她发呆,还真像一位招贤纳士的主君。
然而她却好似毫无知觉,她大笑,她纵马跑过溪流,她的短剑像她的眼一般,迟钝又锋利。
他看着她,他在心里默念。
阿青、阿青。
他绝不可能喜欢她。
这是自然的,她既不算绝美,又毫无礼仪,轻浮、什么才艺都无,她从来都不是他倾慕的女子的类型。
他有一万个理由不喜欢她。
聚集势力,暗通朝内,招兵买马,韬光养晦,然后谋逆,这一次倒是真正的谋逆了,这般想着,宁王竟然有点想笑。
手刃了他名义上的父亲以及兄弟,他的心中却依旧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明明在被关押大牢那段时日他那般真情实意恨着他们。
但现在他只是想着阿青。
他说。
“阿青,我要立后了。”
阿青一头雾水,迟疑道。
“恭喜?”
他的脸几乎是瞬间沉了下去。
她真的不知道吗,半分都不知道吗。
她带给他的痛苦,带给他的无数给夜里的暗恨,她凭什么落得干干净净。
有那么一刹那,宁王想着干脆他和她一齐死去算了,他会让她毫无痛苦地死去,随后他再陪着她。
他忍不住说他爱她,难道她一点也没察觉到吗。
阿青凝望着他黑沉沉的眼,看着他眼中浮动的风暴,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一刻,她竟变得异常理智起来。
阿青说。
“你一边爱着我,一边又觉得我这个江湖草莽配不上你,是这样吗,是这样的爱吗。”
阿青轻轻歪了歪头,认真地看着他。
霎那间他的脸褪去所有血色。
在他眼里,她天真、愚蠢,有着江湖游侠的匪气。
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这般说。
也许是遇见她的时候是他最狼狈的时候,在此之后,他一直努力维持自己的气质外貌,明明此刻外表依旧光鲜亮丽,他却无由来得感到一阵自惭形愧,好像回到了一开始遇见她的时候。他想,这又是为什么呢,完全不该,他现在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凡他能所望见的地方皆是他的领土,凡他所见之人皆为他之臣民。
阿青依旧着褐衣,腰间别短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而他十二重冕旒遮住他的脸,华服加于身,他比以为任何时候都要有权势了,可以说他已走到了他能走到的尽头,他应该满足的。
可他看着阿青,看着她毫无遮拦的目光,却忽然而来感到一阵阵苦涩与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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