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娶了个男皇后

作者: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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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火


      门外却不见什么北方客,只有一个满脸堆笑的酒楼伙计。

      “贵人,”伙计点头哈腰,“方才楼下有位客官,说是听闻您在此,特让小的来问一声安。”

      盛尧毛发竖立,“人呢?”

      “问完就走了,说是……”伙计见她手里拿刀,一缩脖子,“说是‘他日北面相逢,再与贵人把酒言欢’。”

      北面!翼州!

      楼下传来一阵大乱。桌椅被撞翻,一群人尖叫怒喝。

      “抢劫啊!”

      “抓住他!”

      盛尧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推开窗扇朝下望。

      下头已乱作一团,食客们四散奔逃。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汉子,手里抓着东西,正从桌案翻过,朝着门口冲去。

      那汉子身手矫健得不像寻常劫匪,几个闪身便避开了伙计和护卫的围堵,眼看就要冲出大门,混入街上的人流。

      “阿览,记得拿钱!”盛尧从楼梯往下一跳。她身形轻盈,兜着廊柱滑到地面。

      几乎是同时,那灰衣汉子也冲出了门。

      “站住!”盛尧厉喝一声,一挥腰刀。

      郑小丸早已从另一侧的楼梯跳了下来,见盛尧追出去,提剑赶上。卢览一把够起桌上乌远留下的漆盒,奋力塞进怀里。

      可待到追出酒楼时,长街上车水马龙,哪里还有什么北地来客的半分影子。

      盛尧站在街边,教寒风刮得脸颊生疼,才刚刚起步,便已被人盯上,还如此轻易地暴露了身份。

      “殿下!”

      盛尧顺着小丸指的方向看,一枚乌黑的铁制箭簇。箭头三棱,开了血槽,形制与中原常见的柳叶箭截然不同。

      是北方边军惯用的破甲箭。

      大约故意留下的。

      “殿下,这人是不是翼州高昂派来的探子?咱们……”

      “可能是。”盛尧将箭簇攥在掌心,“得追上他。”她下了决心,又重复一遍,好似对自己说,“得追上他。”

      可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盛尧扫视四周,就要去寻坐骑,正在此时,街对面,谢琚坐在那匹名为来福的白马上,身旁一匹枣红色的健马,鞍鞯齐备。

      “阿摇,”

      他看见盛尧望过来,偏一偏头,将那枣红马的缰绳朝她递了递,仿佛只是恰好在此处等她。

      盛尧也顾不得许多,翻身上了那匹枣红马。

      “阿览,你先回宫,设法将此事遮掩过去!”她勒住缰绳,对卢览匆匆吩咐,“小丸,你带几个人,从东街绕过去,看能不能堵住他!”

      说罢,她一扬马鞭,枣红马长嘶一声,便要追出。

      “阿摇。”

      谢琚控着白马,微微一笑,应声道,“不等我吗?”

      “跟上!”她喝道,双腿一夹马腹,两匹骏马一红一白,卷着风雪,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二人循着箭簇记号,一路纵马疾驰。那记号居然连续不断,渐渐偏离了都中繁华的主街,拐入愈发偏僻狭窄的巷道。足足追了半个多时辰,坊市被丢在后面,远远能看见城墙延展开来,护卫被他们甩得很远,但盛尧不曾停下。

      谢琚左右看看,有些犹豫要不要让她别再向前,这地方……

      地上泥泞,混杂雪水,挟夹着酸腐味。两侧窝棚东倒西歪,寒风从无数个窟窿里灌进去,漏出鬼哭似的呜咽。

      有具干枯的尸体横在道边——说是道路,其实只是些稍微不泥泞的土地罢了。

      臭味,即使是寒冬也盖不住。盛尧勒住马,酒楼里吃的餐食在胃里翻涌,但也抿紧嘴唇,逼自己朝第二具尸体望去,这一具半拉浸泡在雪水里,有的地方膨起来,有的地方还是干瘪的。

      “这是什么?”

      谢琚明白她的意思,但难以和她说什么。这便是都城之外的“郭”,是那些无地无籍的流民、乞丐与罪囚的聚集之地。

      寒冬腊月,许多人身上只有单薄的破布,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泥雪里。冻得嘴唇发紫,窝在一起。

      马匹经过一个辨不清年岁的女人,靠在边上哼哼唧唧。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围着早已熄灭的灰烬挖来挖去。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寡淡枯萎的寒冬。

      盛尧勒住缰绳,呆呆地看着。她晓得有“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惨状,却从未想过,这般人间地狱,居然存在于离宫墙不过十几里之遥的地方。

      被幽禁十年,所见最苦,也不过是别苑里宫人偶尔的抱怨。可这里是都中啊,天子繁华市,人间富贵家,不过十数里外,就有如此惨烈的场面。

      “他们……”她左右四顾,甚至有些惶恐,“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两匹马实在是过于显眼,惊动了附近的流民,一些人抬起头,打量这两个衣着光鲜的少年官宦。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一根树枝,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贵人……?”

      这口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老丈,”盛尧翻身下马,摸索身上的钱袋,“你们是岱州来的?”

      “岱州杀人了!”老者接过钱,流下两行泪,“州牧要量土地,官差一来,说收就收……”

      “能上哪去?一人几十个钱,官里教咱们去都城,中都这样大,有活路。”

      老者抬起手擦拭,皱缩的皮肤上粘得老泪纵横,“捱了来,城门不让进,官府也不管。不教人等死么……”

      田昉!

      虽然是冬天,却禁不住流下汗来。盛尧紧紧咬着牙。

      才不是什么天灾,这就是场人祸!田昉为了推行他的新法,顺便给谢巡使个大大的绊子,将人用一点微不足道的钱打发,故意将他们驱赶到都城来!

      但随后而来的,是更加汹涌澎湃,将人包卷的,对自己的怒火。生于锦绣堆中的人,又何曾真正见过这世间的苦?

      她自小便在别苑听幽禁中的宫人们叹息薄命,但生平最困苦之际,便是在太庙中等待死亡的那一瞬——可那也只有短短一瞬。死便死了,哪里经受过这样哀哀垂死,欲哭无泪的日子?

      “不,”忽然有个妇人幽幽地在老者身后道。妇人怀中抱着个干巴巴的孩子,大约是饿得久了,连哭的力气也无,只一双枯涸的大眼睛望着天空。妇人拍着他的背,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

      “会好的,阿囡,会好的……听说了吗?天降祥瑞,有神女降世,要当皇帝了,她会救咱们的……”

      旁边一个汉子吭哧笑出声。

      “神女?哈哈!”汉子身上裹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麻布,脸上冻得青紫。仰着头,上气不接下气,

      “在哪儿?神女要真是有眼,怎么看着人活活饿死、冻死?咱们一路从岱州逃到这里,连城门都进不去!”

      妇人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不曾听见一般,抱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只是喃喃道:“会来的……神女会来的……”

      “别做梦了!”那汉子拼着力气,呸了一声,“谁信!都是狗贵人编出来骗咱们的!他们吃着山珍海味,哪里知道咱们这些蝼蚁的死活!”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盛尧一个人,这人好似就是在问她。

      是啊。

      神女在哪儿?

      神女就在这里。穿着一身不属于自己的男装,骑着一匹不属于自己的马,像个看客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人,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是她。是她的谶纬,是谢巡为她铺就登天之路的基石,是她在嘉德殿上与诸侯使者周旋的唯一依仗。

      她以为这只是用来糊弄朝臣、安定人心的政治谎言。直到此刻,方才亲眼看到,这个谎言居然在人的心中,成了溺水时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中唯一的卑微亮光。

      因为痛苦,所以易于相信,宁愿相信。如此荒谬又可笑的“天命”,是乘着这些人的苦难,是从他们被剥夺的土地和被驱赶的命运里,偷窃来的信任。

      窃钩者诛。

      窃国者,诸侯。

      就在盛尧头昏脑胀的时候,周围的流民见那老者得了钱,顿时骚动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吃的!”“钱!”

      秩序在饥饿与绝望面前荡然无存。有人去抓盛尧的衣角,有人去扯马匹的缰绳。

      “阿摇!”

      盛尧后退半步,本能地就去拔刀。扫过一眼这些她在文书中曾信誓旦旦地称之为“子民”的人们,喉头好像压上烙铁般疼痛,刀拔了出来,却抬不了手。

      又几个人颤颤地站起身,枯槁的手臂,肮脏的指甲,朝着她伸来。盛尧横着刀,连退三步,谢琚控马上前,一把将她拉上马背,白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众人惊骇后退。

      二人纵马狂奔,顾不上辨别方向。跑了一会儿,马蹄下的路渐渐由泥泞变得坚实。

      是一座废弃的陶窑。窑身依着缓坡倾斜向上,土砖垒砌而成,窑顶上挣扎着长出一枝干虬的柏树,在寒风中遥遥在望。

      “先进去躲一躲。”盛尧楞楞地指道,谢琚在她身后下马,牵着马缰,不发一语。

      窑内比外面更加昏暗,显得空旷而压抑。光线从窑顶的裂缝和两侧的投柴孔中滤过,在冬日空气中,抖着微小的细尘。

      盛尧回头望望,见无人追来。就在这稍稍松懈的瞬间,宛若石子滚落的声音,从窑外传入。

      她心头一惊,拔出腰刀,厉声喝问:“谁!”

      没人应答。

      忽然面前一暗,谢琚上前一步,将盛尧挡在身后。背着窑壁,目光沉沉地望向外面。

      寒窑外头,有个熟悉的清朗声音漫不经心地道:

      “殿下现在见的,还少的很呢。目下天冷,能熬到都中的不过十之一二。再过一月,待到暖和些,岱州怕是还会有数万流民涌来。到时候,这小小的城郭,又如何容纳得下?”

      盛尧回头,只见巷道尽处,一个穿着暗色长袍,外罩一件灰色旧氅的青年,立于傍边窝棚阴影下。

      正是酒楼下那个。这人背着光线,看来身形高挑,于这破败颓唐之地,颇有一种沉静坚韧的气度。

      “酒楼里是你?”盛尧问,“那抢劫的汉子,也是你派来的?”

      “怎么不是帮了皇太女殿下?”青年也不再脸红,意有所指,“……西市酒楼遭了北方的强人,听说丢了好些财物。”

      盛尧将信将疑。但这个人确实是在帮她。谢充就算查起来,也只会以为是翼州的人搞鬼,又或遭了寻常劫匪,绝不会怀疑什么深居简出的傀儡皇太女。

      “至于殿下这边……谢四公子,久闻大名。昔日三胜乃兄,名动都中。不知有何良策,能解眼前之困?”

      他忽地摊开手,对着这满目疮痍,对着这哀鸿遍野,居然一笑。

      “也算是在下献给殿下的‘程仪’,你我可否一叙?”

      盛尧横刀上指,晓得这人蹊跷,但经过这一路,心里却不明不白地,觉得很是惭愧羞耻。正要开口,却见身旁一直沉默的谢琚,缓缓抬起头。

      脸上仍是那副沉默的神情,

      “你说完了吗?”声音依旧轻和,

      那人一怔,

      “说完了,”谢琚前行两步,拔出腰间佩剑,衣袍在昏暗的巷道里,宛如一团燃烧的白色火焰。

      “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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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小时前 来自:安徽
    激情开文,不苟了,尽量隔日更,不更请假。包不坑的,坑品有上本勤奋章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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