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酒肆

　　团团的戾气，如魔。

　　龚将军在城主府畅通无阻，一路直追着魔障到城主书房。

　　“砰——”

　　结鳞只看到，金玉鬼哭狼嚎地摔倒在门板上，蓬头垢发的样子好像被什么吃人的神魔鬼怪追了一路。

　　脏兮兮的。

　　那捉人上工的龚大士，可不就是个吃人心力的缠人魔吗？

　　“你撞鬼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龚管家还提着未开的食盒，也是刚进门。

　　脑袋上顶着大包，眼前虚虚实实的影合在一起，好像牢里那匹狼正扑过来要吃小妖啦！

　　金玉惊魂未定，屁股发力，一跃跳到结鳞背上，钳着他的脖，任他如何甩动，死不撒手。

　　“有狼！”

　　“有狼——”

　　“我要死了！”

　　……

　　她没头没脑地叫着，发了癫疯。

　　结鳞的脑子被这声响擒着，背上七手八脚愣是挣脱不开这疯子。

　　他像是认了命，硬扯着那两只四处乱摸的手，给了她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叫累了就睁眼看看，哪儿有狼？”

　　良久，背上的人终于安静了。

　　他将金玉拽到身前，拉着她的手一个个指过去，“他是狼？”

　　龚管家扶着腰，一把老骨头差点散了架，正喘着粗气。

　　“还是，他是狼？”

　　龚大士的凌乱比起金玉过犹不及，脸上臂上全是乱战过后的抓痕，血印子触目惊心。

　　没有狼。

　　癔症褪去，金玉卑躬屈膝地自己下地，满心尴尬。

　　“不好意思啊，夜黑风高，是容易眼花哈”

　　她不好意思地连鞠了几个躬。

　　龚大士倒没什么，还有种在城主面前失礼的心虚，抬不起头，连连摆手。

　　爹却心疼儿子的无妄之灾。

　　龚管家捧着儿的脸，伤在儿身疼在爹心，叫骂着，“好生生的小伙子，挠人不说，干往人脸上招呼！”

　　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娘的，他这心操地全面，老泪纵横，瞪着金玉幽怨不止，“这叫人如何说媳妇！”

　　金玉抠着手，虽理亏但头上的包疼得提醒她辩驳两句，“您这短护得也太短了，谁让老龚拿那牢里的狼吓唬人哩！”

　　想到这，她索性一横，指着自己顶包的“葫芦”脑袋，发问，“我就不用娶媳妇啦！”

　　“小子蛮不讲理”

　　龚管家不做事的时候，更像怨妇，看那掐腰的姿势说不准下一步就要上来扯人头发。

　　金玉也是不遑多让，一副来呀来呀的欠揍表情，挑衅极了。

　　龚大士更像是手足无措的无能丈夫，站得老远，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结鳞一只手抓着随时要发射的金玉，一只手还得防着龚管家，实在头疼。

　　他眯着眼，恍惚间金玉的后颈下好像有片红印冒了头，他刚要问，又看见了她的泥脚印渐渐溢了血色。

　　“好了！”

　　最终是结鳞一喝，终止了这场乱哄哄的闹剧。

　　结鳞还记得雀生是怎样惨死，金玉的灵识又是如何重伤破碎。

　　一切重启，伤痛也能被修补吗？

　　他心有疑虑。

　　更多的是后怕。

　　他俯身蹲下身子，擦净了金玉脚上的泥，果然还未凝结的伤口冒着血。

　　沾了水，金玉才后知后觉到痛。

　　跑了一路没穿鞋，脚丫子能不破吗？

　　结鳞招手唤来小厮去打水拿药。

　　空气凝滞了，仿佛时间静止。

　　只留金玉一人，抱着脚哀呼噫吁。

　　龚大士或许是还停留在老父亲与同僚撒泼打滚式的争吵，城主的怒喝，城主给雀生擦脚…或者更诡异的什么其他画面里震惊着，

　　无从得知。

　　龚管家却绝对是吓僵了，言语不得。

　　辛辛苦苦伺候了一辈子的少爷，给旁人擦脚！

　　他万万不能接受。

　　这感觉，无异于自家媳妇抱着别家孩子跳井。

　　久久不能回神。

　　“咕～咕～”

　　更诡异的声不请自来，六只眼珠子齐刷刷找到声音源头——金玉那不争气的肚子。

　　金玉顿时被盯地发毛，佯装着无事发生的同时渴望着一个台阶。

　　结鳞不用看她就接收到了信号，对着一个光荣负伤的家伙，无奈摆手，“吃饭吧。”

　　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啊！

　　这哪是救一命，分明是救三命。

　　龚家父子闻言，当即也走下“台阶”，忙着摆盘。

　　金玉单脚扑食，直跳到餐桌前，看在龚管家带来的烧鸡熏鹅烤鸭酿肉猪蹄等等等的份上，一肉抹恩仇。

　　她是真饿了，迫不及待地找了空盘，照常先每样拨出一份摆在结鳞面前。

　　这是结鳞山君随侍仙仆地分内之事。

　　本也没什么不妥。

　　龚管家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筷，夹住了金玉的筷子。

　　“嗯？”

　　一个字，一个充满疑问和怒气的字，足以表达金玉这只“饕餮”被拦截在肉前的不满。

　　“你看看，这给城主夹的都是什么？”

　　心肝脾肺肾，鸡冠羊蝎牛鞭的，这些有问题吗？

　　金玉想：我跟这多事的山君几百年了，还能不知道他吃什么？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有些追求的饕餮，内脏不吃，辛辣苦咸受不起，唯好些鲜美可口的肉菜汤羹。

　　于是，饕餮仙仆地准则就是以上除外，都挑到山君碗里。

　　山君不拒绝，那就是喜欢。

　　左右仙人不好口腹之欲，除了馄饨包灵芝外，山君也没有指名偏好哪块肉的具体部位。

　　久而久之，就连结鳞自己都没发觉，他净吃了些心肝脾肺肾这样的下水货。

　　更没发觉，在他们二人的餐桌上，究竟是金玉吃剩了匀给他，还是他挑剩了点才轮到金玉？

　　一盘鸡，焉知鸡冠与鸡腿哪个是剩下的？

　　龚管家的心揪着，这些日子城主居然过着这样的苦日子。

　　雀生这厮太不够格了！

　　哪家下人伺候地主子吃不上一口好肉。

　　大逆不道哇！

　　他的心酸着疼，甚至湿润了眼眶，“你记着，城主喜食荤腥！”

　　铿锵有力的字眼，龚管家似乎要这字如滚石，砸穿金玉。

　　金玉陡然醒悟，这是英淮，只她眼中的，才是结鳞。

　　她看不过龚管家这幅略显做作的偏心样子，却也不计较，毕竟人家是一家的。

　　雀生才是外来晚来的。

　　她悻悻地舍弃了几块“好肉”放进“英淮”碗里，聊表心意。

　　本以为龚管家能就此宽心作罢，谁知英淮不作反应，安然用饭的样子，击碎了老头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姑且自欺自骗，城主折腰为负伤的副手将军濯足擦脚是出于主将对下属的责任情谊。

　　那自小无肉不欢的人，如今甘愿吃糠咽菜，拣些府上狗都不吃的剩肉。

　　又算什么？

　　如果这样都不算宠爱，那还有什么是爱！

　　老仆的天，又塌了。

　　毁天灭地的塌陷，逼得他浑身无力，骨缝都麻了。

　　夜色昏头，黑夜糊人眼。

　　龚管家看那大快朵颐不修边幅的雀生，恨得牙痒，眼一闭心一横，自古文臣死谏，虽九死犹未悔。

　　他必得说些什么了！

　　“城主…咳咳咳…”

　　“嗯。”结鳞垂眸，看了支支吾吾的管家一眼，惜字如金。

　　龚管家握紧拳头，快言道，“城主日日为襄陵城殚精竭虑，如今深得民心却也将将错过婚龄，老奴老了，精力不济，也该有个城主夫人随伴在侧照顾城主了。”

　　好熟悉的催婚，一个字都没变。

　　“再者，城主乃是城中表率，眼前二位，大士二十五了，雀生将军也是二十有余，都已是成家之龄，待到城主定下婚事，我也好为他二人寻摸。”

　　话未及半，结鳞的脸色已然阴沉下来。

　　龚管家一鼓作气，“如意画舫的翟如意小姐心慕城主多年，翟家是皇商，同城主府又是世交，翟姑娘与城主自小相识，一同练剑，两小无猜，老城主在世之时也有意如意小姐乃是城主夫人一位的上佳之选。”

　　老头抬眼，窥探着英淮的面色，鼻梁之上的两汪冰湖，深邃而寒凉，瞳色底藏深渊难测，如夜黑沉的静默，蚕食着他的勇气。

　　他的手脚不自然地发抖，英淮浑身散发着陌生而可怕的阴气，他战栗着，鼓尽最后一丝勇气，“城主须得为英家的传承着想啊！”

　　这一瞬，龚管家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棺材板。

　　他不明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样再正常不过的喜事，城主缘何不满？

　　龚家父子的脊背被阴凉突袭，愣是直不起来，屈立在桌旁像个等候发落的犯人。

　　金玉翘着脚，撂下碗筷，捧着脸一言不发，等着看戏。

　　十足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一边感叹：阵营变化如此神速，催婚大军有龚管家这等助力，何愁翟如意进不了门？

　　一边期待着结鳞屈于世俗的回答。

　　一人眼中有一个英淮（结鳞）。

　　金玉看结鳞的眼色全然不是龚管家眼中那般骇然，反而是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脸上沾染的荤油，脏得结鳞眼皮直跳，他放了一方丝帕到金玉眼前，盯着她擦净了。

　　“怎么？龚管家是觉得我挡着他二人的婚事了？”

　　“不敢！”龚管家见英淮言语间不算触怒，胆子又壮了起来，“城主不知，我儿大士尚不提，雀生将军英姿玉貌，早有诸多小姐脱了媒人上门，都快把咱城主府的门槛踏破喽！”

　　龚管家笑得奸滑，一脸能夹死飞虫的褶子告诉金玉：

　　这小老头，没安好心！

　　事到如今，城主不娶，雀生娶也好过二人孑然一身，冠冕堂皇相偎取暖！

　　他巴不得给雀生娶个十房八房的，日日缠绵，免得得空纠缠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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