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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可最后还是花了二十余天,三人才抵达京城。
阳光漠然地照着巍巍不动的皇城,北风猎猎,前方的路寒冷又肃杀。
他们所带佩剑都被没收,皇帝的贴身内侍领着他们,向宫里走去。
四年之后重回此地,他原以为自己会多几分释然,毕竟倒数着也是时候了。当他一步步走近,心里却涌出种种不舍与挂念。不知道玉如君现在怎样,不知道他以后会怎样,他想着想着,脚步慢了下来。
“会怪我吗?会恨我吗?我占有你的爱,八年,却没能为我们争取到未来。我太没用,太自私了……
可是如君,我不能逃走,更不会妥协,我必须被记录成毁坏伦理纲常的不敬之徒。只有这样,当有同我们一样的后来人,他们翻看历史时,才能发现这种事古来有之,才可能意识到自己并非异类。
我的终点只能是这里……来生,来生我一定加倍还你。”
冷风呜呜地扑来,他心如擂鼓,头一回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对玉如君的爱。回身遥望天际,企盼目无穷极,能再看一眼千里之外的他。愿他如自己所筹划的那样,躲过皇党,愿他幸福安稳地度过余生。
又过一道门,秦王奉命带着一队人马,大摇大摆地等着,他觑了眼姜念林,看着他被殿前侍卫请进宫门,迅速下令把白徽和婵娟堵截在外面。
门关上了,他们两人被包围起来,将士们各个手按刀上。秦王在外围,玩味地打量着他们。现在只要他一挥手,眼前这两人便会命丧当场。
他见婵娟姿容上佳,出言调笑:“这位姐姐,白大人气数将尽,你何苦呢?不如跟着我,荣华富贵伸手即来。”
婵娟嘲弄地觑他一眼,手上把白徽牵得更紧。白徽揽了揽怀里的婵娟。
长刀出鞘,向他们步步逼来。
檐上停歇的白鸽被人群的骚动惊扰,纷纷飞离,地上的鲜血慢慢灌满砖缝,渐渐聚成一个个血泊,倒映出人影、墙壁和苍穹。
身后宫门将要关上,姜念林强行挣开束缚,往回奔去。侍卫们皆一拥而上,他抓过那个打头的,挥拳砸倒。人越来越多,他难占上风,但不肯退让。两边相持不下之时,忽听得一道清脆声响,他低头看去,是腰上系着的玉,它的玉环断了。趁他一时松懈,士兵们冲上来拿住他,把他押往前方那座张着巨口、势在必得的殿宇。
殿内皇帝正摆弄着窗边的一盆兰花。
一张红木镶金的花几上置一白玉瓶,瓶肚处嵌有九圈红宝石,以南珠和银珠作土,填在其中,内插一株由金丝镶嵌制成的春兰。栩栩欲活,花香恒久,如权力的香气永不散失。
他扭动花叶,把它调到自己设想的角度。上面一动,满溢至瓶口的珍珠掉出来几颗,丁零当啷地在地上跳了几下,四散滚开,内侍忙弯着腰上前捡起,放回瓶中。
有血有肉的活物,都被做成了金骨银肉,好任这里的主人摆弄赏玩。
古有愚人为求那点石成金之术,倾付半生却落了一场空。可叹他一片痴心苦问仙,不知金指早偷传。点石成金,点草成金,让一株春兰变金兰,乃帝王之能,仙人岂敢私授于他?此术难学,不妨换个求法,若他愿入此白玉瓶中,纵不成金也成银。
皇帝转过身,背手而立,望着跪在眼前的姜念林,轻笑着说:“白徽及妾室,感念太后罔极之恩,双双自尽殉葬,以求报效万一。你觉得如何?”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姜念林跪在地上,浑身上下就像攥紧的拳头,越是一言不发,越像蓄势待发。
但两旁带刀侍卫立得笔直,皇帝有恃无恐。他不屑地冷笑道:“朕听闻你和一位公子感情甚笃。”
沉默。
“太后糊涂,放任你们,但朕不会。你可知你这种作为,该当何罪?”
依旧是沉默。
他被姜念林无所畏惧的眼神刺痛,半笑着叹了口气,以长辈的身份劝道:“男子有像你这种爱好的,不少见。只是像你这样为了一个公子甘愿不婚不娶的,你是朕所知的第一个。不娶无子,绝先祖祀,朕可要依不孝治你的罪了。”
“陛下既知,为何今日才谈治罪?”姜念林皮笑肉不笑地说。
身为齐王,他无过错,而今皇帝要灭太后势力,能安给他的只有玉如君这一个“错处”。
人间的事,就是这样杀来杀去,此起彼伏,没有尽头,但人的命有。他希望他的命,代所有逆行之人赔过这场盛世后,还够赔那点杀王敏成时不能言说的卑劣的私心:“如君,对不起。”
他久久直视着帝王的脸,不仅无惧无畏,甚至泛起了一丝宽容的笑意。在这种注视下,帝王变得像个顽童,吵着闹着,非要吃一种他所没有的蜜饯。
皇上见他开口了,也不顾什么礼仪,撩起皇袍,蹲在他面前,哄诱道:“朕是你舅父,怎会害你?是那公子害你啊!你若能醒悟,等你去宗庙跪上半日,改过自新,回来还能做朕的驸马。”
“谢过陛下好意,我只想做一个活得真实的人。”姜念林说罢,垂头闭口,不再言语。而这,也就成了他此生最后一句。
皇帝干笑几声,起身俯视着他:“朕欣赏你的能力和骨气,时常想为何你偏是皇姐所生?你年轻气盛,还不知道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性命,活着才能拥有一切。你下去好好思量一番,朕等你改主意的时候。”
“目无礼法,不敬祖宗,枉担齐王之名。若人人都同你一般,可了得?如今杀你,只为正名。不过,朕现在还有点耐心。那个公子……”皇帝想着,踱步到窗前,瞟见那瓶春兰,“呵,这样的人,放着不管也做不到什么,随其自生自灭罢。只要姜念林一死,必是恩断义绝,如鸟兽散。”
姜念林被带去一处偏殿,软禁起来。之后任由皇帝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曾认错,不吃不喝,沉默以对。
月挂中天,一个又瘦又小的太监,盘算着偷来食盒填饱肚子,他鬼鬼祟祟地溜进这座宫殿。这里一片死寂,只剩一道烛影在姜念林冰冷的身体上跳动,房门一开,寒风吹进,烛火也熄灭了。
皇帝得知姜念林的死讯,当场就想下旨废其为庶人。后采纳丞相进言,念及太后驾崩不久,为彰显仁德,笼络人心,只下令查抄齐王府。秦王主动请缨,顺势接下这项任务。
秦王再临齐王府,不像多年前游玩路过,这回他自认身负皇命,领会了上意,也打算一报当年之仇,行事完全无所顾忌。
池塘内漂浮着残尸,他命人把砍下的脑袋放在池边,叫一众手下比谁踢得更远。蜡梅被连根挖起,丢在池塘里,为他们游戏的下半场增加难度。
这边齐王府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还未停熄,他又把城内掀了个底朝天,想找出那位公子的下落,好向皇帝邀功,却都徒劳而返。
城里被他搅得鸡犬不宁,街市无法正常开业,百姓敢怒不敢言。最后这天要回京复命前,路过社公庙,手下提议他去拜拜,保不准神仙显灵,能助他找到人。
秦王不信鬼神,对着在场众人,毫不顾忌地说道:“这里建庙有什么用,等那一天,我要把这里拆了再建一个平康里。”说完,扬鞭而去。
进殿面圣这天,他站在殿外,望着好似有接天之高的太极殿,做着封为太子的美梦。一入殿,一道戍边的圣旨无情地碾碎了他的妄想。
他最崇拜的父皇,竟把他一脚踹开了,像踢蹴鞠似的。
齐王府没了,皇权的清算仍在继续。鉴于秦王行事过激,招来议论,之后再无明面上的流血发生。
那些曾为姜念林求情的官员,皆被免官。白徽的父亲因白徽之故,只左迁黔州。世家子弟有甚者,被逐出族谱,发边充军。其余人见此情形,连夜投奔皇党。不出一月,太后一派便分崩离析,彻底覆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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