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就医，会有治疗记录。报警，会有出警记录。上学，会有处分、成绩记录。

　　只有就了医，才会有治疗记录。只有报了警，才会有出警记录。只有上了学，才会有处分、成绩记录。

　　然而正在生病、犯罪、压抑，正深受其害的人，是不自知的。任何时候都一样。

　　沈簇还没睁开眼睛时，鼻腔里84消毒水混杂着水腥和药的味道，让他立刻明白，自己又一次在秦沨孑面前狼狈出糗倒下。
　　睁开眼后，沈簇看到了右边坐在四腿凳子上，守在他病床前的秦沨孑。
　　下一瞬间，沈簇看到了病床另一边，正拿着一本高中数学翻看的警察。

　　“感觉怎么样？”秦沨孑说着将病床摇起。
　　“没事。”沈簇摇了摇头，自己坐起来。
　　“怎么了？”沈簇左右看了看。

　　初忌合上了书，卷起来握在手里，轻轻敲打另一只手的手心“小同学，不用紧张，我只是路过，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学生，然后打听一些学生之间的消息。”
　　“当然，再介于你之前的前科，给予道德法治教育。”

　　沈簇看着面前的人，她游刃有余为人亲和，也让人捉摸不透。他道“您想打听什么？”
　　初忌道“很简单。对于这次的报警人，高二十八班的季汀，你有没有听说过她？或者认不认识她。经常在哪里见到她？”
　　沈簇不假思索“我没听说过她，但学校的论坛里貌似有很多关于她的帖子。我也不认识她。在学校旁边的串串店见过她一次。”
　　初忌“嗯哼，记得很清楚。她是在串串店吃饭还是打工？大概是周几？”

　　“打工。春游前一天。”沈簇有条不紊道。

　　初忌眼睛亮了亮，她又道“你的班主任跟我提到过你，她很欣赏你的天赋。”

　　沈簇眼睛惊讶地睁大几分“方老师，是您的朋友？”

　　初忌二郎腿下的皮鞋晃了晃“算是吧。”而后她又道“你有兴趣来做警察吗？”

　　余光中，沈簇看到在旁边一直默不出声的秦沨孑忽然僵硬。
　　他道“您为什么这么问？我只是曾经在数学上有点优势。”

　　初忌却严肃下来，沈簇这才注意到，她并不是靠在了椅子上，而是坐着和秦沨孑一样的四脚凳，警服笔挺。她道“数学代表你的逻辑计算能力合格，理性达标。但想要成为人民的警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拯救心。”

　　沈簇一愣。是在教学楼的时候吗？

　　“像你这样的孩子可不多见了。经历了这些还有这样的驱使力。”初忌眼睛似乎看向了沈簇身后的秦沨孑几秒而后又转回来道“我很看好你。给你们请了半个下午的假，好好休息。别忘了学校。过期逃课处理。”
　　而后她又拿着那本卷曲的数学书，不紧不慢地走出了病房。

　　？沈簇心下一片雾水。这位警官总感觉话里有话。
　　他摸了摸脑袋掀开被子道“走吧。”

　　“你要走吗？”秦沨孑忽然道。
　　沈簇停下动作，半回身看他“嗯。我没什么事。”

　　“什么是没什么事？”秦沨孑又道。
　　沈簇蹙着眉“你想说什么。”

　　“你想当警察吗？”秦沨孑终于将这个哽在喉咙里的话问了出来。

　　沈簇看着秦沨孑背光的脸庞，略显佝偻的脊背，双手局促握在一起，低着头，不看他。
　　静对半晌。
　　“你很怕我想。”沈簇道。

　　秦沨孑肉眼可见的一颤“我.....对不起。”

　　一股晦涩从心底蔓延，沈簇站起来，背对着秦沨孑道“如果我想，即便多出一条会让我有发热期的腺体也不会阻挡我的脚步。”

　　秦沨孑抬起了头，看着那个对着自己的，决绝的背影。
　　一瞬间。所有的怨恨都成立了。
　　医护口中的休克仿佛还在上一秒，他就要永远失去沈簇，沈簇就永远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

　　他条件反射猛然站起了身，带倒了身后的凳子。他上前抓住了沈簇的衣袖，紧紧攥着。
　　“对不起，我...我不是要阻拦你去当警察...我只是..只是......”
　　不安。猛烈的不安将他吞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簇看着秦沨孑的脑袋顶，道“秦沨孑，抬起头。”

　　秦沨孑缓缓抬头，他预想沈簇的愤怒，怎样漠然的眼神。然而沈簇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里的深潭连波澜也没有。

　　“我不需要可怜。也不是脆弱的金丝雀。这条腺体在我身上。你的对不起，很难听。”说着，沈簇轻轻挣脱了秦沨孑的手。

　　他重新转身，刚迈出半步，却被追上来的手重新拽住。继而，后背贴上温热的躯体，一双手臂从他的腰间一直至他的胸前。将他紧紧拥抱，像秦沨孑易感期那天，仿佛要嵌进骨血的拥抱。只是现下二人都清醒无比。

　　秦沨孑的头埋在他的肩膀，呼吸打在他耳下。
　　他听见，秦沨孑哭了。

　　一滴、一滴、滚烫的泪落进他的锁骨。

　　何医生黑色圆珠笔在A4报告单上划来划去。
　　“之前的信息激素抑制剂完全代谢，腺体开始初步生长。经检测，这是原本就有的腺体，对于你们二人的匹配度，的确是一个诱因。”
　　“然后是，沈簇的应激障碍。需要了解，是否长期服用降压药、抗抑郁药抗焦虑等药物而造成血管迷走性晕厥......”
　　“在实验抑制剂报名阶段，实验者需要填写心理测量表，考察实验者对腺体是否抱有歧视、不满、阴影等。”
　　“沈簇是满分。”何寂然看着秦沨孑，久久。

　　“少爷，找到了，沈簇少爷在外网网站几次修改的痕迹。”保镖说着，将还温热的复印件递给秦沨孑。

　　【腺体预测心理格式表】
　　【腺体接受程度：极差；腺体认知心理程度：极差；】
　　【贴心小卫士提醒：您的心理状态貌似很糟糕，请尽快接受专业心理治疗，注意心理健康让生活更美好~~】

　　【腺体预测心理格式表】
　　【腺体接受程度：极差；腺体认知心理程度：极差；】

　　......
　　秦沨孑一直翻看着，直到最后一页。
　　炮轰式的答题，绝对理性的试错。
　　【腺体接受程度：优秀；腺体认知心理程度：优秀；】
　　【贴心小卫士提醒：您的心理状态简直绝无仅有！打败全球99.99%的人呢！请继续保持~~】

　　沈簇说得对，只要他想，一条强制附加的腺体阻挡不了他的任何脚步。不管是前进，还是离开。

　　“很疼吧。”沈簇听秦沨孑啜泣道。
　　“对不起，因为我的私心，让你遭受痛苦。”

　　沈簇握在病房门把上的手蓦然攥紧了。
　　他看着黄色门板上两人模糊淡然地交叠的影子。

　　“沈簇，我不可怜你。沈簇，我喜欢你，我爱你。沈簇，我爱你。我爱你。”
　　秦沨孑湿润的脸颊轻蹭着沈簇的耳根。
　　“对不起，我爱你。沈簇，求求你，可怜可怜我，爱护你，爱护自己，好不好？”
　　“我不能没有你。”

　　这算什么？
　　沈簇呼吸静止，浑身冰冷，所有的器官感官，随着秦沨孑破碎的气息揪成一团。疼痛无比，像要把他锯成两半。
　　戒备，逃离，戒备，逃离，戒备，逃离......

　　“沈簇，你爱爱我好吗？可怜我好吗？”

　　沈簇转过身，在秦沨孑的怀抱里，拥吻上去。
　　唇齿相贴一瞬间，他蒙上了秦沨孑的双眼，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任由咸苦的眼泪流下。

　　他被抵在门板上，秦沨孑炽热的体温，毛孔的气息，发肤的信息素，将他狠狠浸透。
　　牙齿磕在一起，唾液交融的声音回响在二人的耳朵里。
　　他的手很快被秦沨孑拿走，十指相扣也抵在门板上。

　　直到两人舌尖弥漫着血腥味，这一次的亲吻才停了下来。
　　沈簇睁开了眼睛，余下的轻微的泪水顺着泪痕滑落，又被轻轻吻去。
　　秦沨孑脸上却比他更加精彩狼狈，睫毛都哭湿粘着一起。

　　因为湿汗、泪水，两人动作的气温下，沈簇唇色鲜红，秦沨孑不认为风情万种可以用来形容此刻的沈簇，却摄人心魄得要了他的命。

　　沈簇笑了，顶着红红的眼眶，眉目张扬道“好啊。”
　　“秦沨孑，我可怜你。”

　　秦沨孑狗一般，顶着鼻子，噘着嘴又追过去，却被沈簇抽出手挡住。
　　“可以了。回学校。”
　　“还有。我不想当警察。”

　　“真的吗？”秦沨孑的声音在手掌后闷闷地传来。

　　“嗯。”

　　话音刚落，腰间的手忽然收紧，将他抱离地面，面对面贴着，被秦沨孑抱着滑稽地转起了圈圈。
　　“你干什么！”沈簇惊呼，而后看见秦沨孑咧着嘴的傻笑。
　　傻狗。勾了勾嘴角。

　　“我不想当警察你就这么高兴？”
　　“不，是你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了。”
　　“我更了解你一点了，我好开心。”

　　*
　　“小花！”鹿佑回跑过来，对着沈簇上下其手“怎么样？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傅天在一边搓手“医生怎么说？和腺体有关系吗？没关系，不要秦沨孑这个Alpha还有我，都是兄弟！！！”

　　沈簇嗤笑起来“什么啊，没事，和腺体也没关系。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说着秦沨孑就挤过来，紧紧挨着沈簇“就是就是。我是沈簇的专用Alpha......”
　　沈簇捂住秦沨孑的嘴“下节课什么课？”

　　“物理课！”鹿佑回观察者沈簇“小花，真的没事吗？你不要嘴硬，你嘴过敏了？”

　　沈簇一凛，手掌下面，秦沨孑亲了秦他的手心。
　　他放下手道“是有点。”

　　上课铃响起，操场上学生稀稀拉拉回到教学楼。
　　秦沨孑看着沈簇的侧脸。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当初不告而别是因为这些吗？
　　是谁让你遭受了这些痛苦？
　　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
　　不记得我也没关系。
　　我会查清一切，很快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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