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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已逝
“我听闻,丹大师曾有个爱人……”
丹行远似乎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有个爱人,你觉得你像她吗?”
晏青也笑,笑声很干:“像不像的,好像也不由我说了算吧?”
丹行远脸上一下没了表情,他走近晏青,如梦呓语:“是啊,你像她,她像你,你越像她反而越不是她,我越靠近反而越看不清。”
晏青低下头:“……斯人已逝,还请节哀。”
“这几年,每当我忘了她的时候,总有人出现,不断提醒着我她的存在。”
他如梦呓般望向窗外,哪怕外面是一轮空白,他仿佛透过木窗看到了记忆中的景象。
“很显然,有人不希望我忘了她,而有人企图利用这一点将我置于死地。”
“我强迫自己忘了她,不至于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丹行远回望,停在她两步远:“而在百年祭典之际,恰好出现一个人,时机太巧合,地点太不寻常。燕道友,如果是你,又会如何呢?”
丹行远假意询问,实则步步试探,晏青谨慎与他周旋。
“总不会是假装治病,实则监禁在身边吧。”晏青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
丹行远摇摇头:“以你目前的修为,还不至于如此。”
“……”
晏青无语,却也无可反驳,面前勉强筑基的修为太弱,而这几日诸事繁忙,她无暇顾及自身太多。
她面色铁青:“如果丹大师只是为了羞辱我,大可不必如此。”
丹行远顿了顿,岔开了话题:“但你发现七日毒一事,倒令我很意外。”
如果你的前道侣恰好也是个药修,并且用药草给你腌入味了的话,你也能分得清修身养荣丸、幽香寻踪丸和甚么毒草药的区别的。
“哪里哪里,略有了解而已。”晏青谦逊道,丝毫不承认自己是在很晚之后才分辨出来,“丹大师是打算跟着我一辈子了?”
丹行远倒因此对晏青另眼相看:“在典礼顺利结束之前,恕不能解开,但燕道友若有任何不适,都能随时来找我。”
说得客气,人家监禁都包饭菜住房的,也就丹行远的要求是“保你不死”。
“不过,你没什么证据就胡乱怀疑我,还随意给我下毒,还有没有王法了?天下人都说间碧谷丹药师最讲礼,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晏青回过味来,双臂交叠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对方。
丹行远却丝毫不惧,举起手指一一数来:“西南密林时,我追寻两盗贼踪迹而去,因而第一次见你,你被狼群围攻。衣衫褴褛却不带一点行囊,精神气足,肌肤丰盈,不似长途跋涉的旅人。”
晏青不服:“怎么了,我行李也可能被盗贼偷走了啊。”
丹行远举起第二根手指:“遇见黑影之前,你擅自离开营地,再见时衣袍带妖兽绿血,修为状态突飞猛进。”
“……”合着这是计较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呢。
“你屡屡挑衅云山剑派弟子,偷学剑术,借此突破筑基,以体修之能,转头却加入了音宗。”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昨夜我依指针寻你,寻到了金鼎内,还碰到也不该在此的闻鹤。而你们……”
“好了,好了。”晏青摆摆手,“在这悉数我的十宗罪,又想给我定个什么罪名?丹大师若要替天行道,杀了我更干脆。”
“我不杀生。”丹行远淡淡一句话,对晏青杀伤力更大,“我只想弄清楚你在做什么,只要你安分守己,自然能够平安无事。”
眼看他要离开,总觉得输了一局的晏青叹了口气,靠着床头道:“还以为丹大师是对我有意呢,原来真真如传言一般冰心无情,叫奴家浪费表情。”
丹行远在门口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脸,看得清蒲扇般浓密的睫毛:“前尘往事,何必再提。”
言毕,虚掩上房门,留晏青一人好生歇息。
听听,什么叫“何必再提”?
就好像她愿意记着这百年来的破事一样。
不知为何,晏青处在偌大的空房里,忽而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不,不对,她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只是重生归来,沧海桑田,孽徒成仙尚叫人气恼,还能卯足一股劲闹他个底朝天。
只是师父墓碑冰凉,原本拼命挽留的道侣说自己已经放下,尘世里值得贪恋流连的人一个个往前走去,徒留她一人。
徒留她一人,还在原地,在没有爱与回应的金鼎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永远地、永远地,时光在她的身上停止。
哪怕丹行远面对过去的自己,恐怕也是如现在这般一样,如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甚至是一个仇人那样,神情淡漠,刻薄阴冷。
莫名地,晏青感到有些丧气。
不许再想了,她强迫自己睡下,兴许是病痛和劳累让她翻涌起伤春悲秋的心情。睡一觉,只要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一切就都好了。
伴着浓浓的药香味,晏青沉沉地睡去。
只是在梦里,她也依旧摆不脱丹行远这瘟神。
她还记得之前大比受伤后,自己不得不每天别扭地去找丹行远包扎,而丹凝霜都会秉着学习的名义在一旁仔细观看。晏青疼得咧嘴,丹行远冷言冷语,丹凝霜就温温柔柔地笑。
而晏青,表面上大咧咧地叉开腿坐,实际心里惦记着丹凝霜的少女心事,眼看着二人眉来眼去,自己也高兴地跟着笑,心想自己大约又促成一桩好事。
却没想到最后发现,丹行远是对自己有意思。
发现这件事,不算早。晏青神经大条到了一定程度,自动屏蔽了某些讯号。再者,在她心里,丹行远就是和丹凝霜是一对。
她还把丹氏二人的进度同步给风入烟,两人磕着瓜子开始讨论接下来的剧情。
风入烟看的话本多,很老练地点评道:“这种是很经典的童养夫,话本里都这么写。”
“对对对,丹凝霜太温柔了,小鸟依人的,丹行远嘛,虽然长得像模像样的,脾气有点臭,也就丹凝霜能忍得了。两人暗恋成双,郎才女貌的……”
二人越聊越上头,甚至有了一种月老红娘的使命感。
她还撺掇丹凝霜约丹行远去赏荷约会,那小风一吹,小曲一听,小手一牵,是妥妥的水到渠成。
“可是,我还从未单独约过师兄……”丹凝霜有些犹豫。
晏青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那天她比赛完就去暗处,给丹凝霜打气加油,让她勇敢追爱。
直到她在那次比赛中再度重伤,虽然靠着实力绝地反击赢了比赛,但旧疾复发,又添新伤,最后下了擂台就晕得不省人事。
醒来时,她感到手丝丝麻麻地痒,被缠绕得死死的。
微微抬手,才发现丹行远竟趴在她床边,睡得自然。那一头如瀑青丝就这样堆在床沿,缠住了自己的手。
晏青有些奇怪,又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歪头看过去:却见丹行远白净的脸上,乌黑的眼圈尤其明显。
门吱呀地被谁推开,丹凝霜端着食盒走进来,眼看晏青醒了也没声张,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轻手轻脚地拿出食盒的食物,用气声说话。原来丹行远为了照顾她,守在床边两天未眠,昨晚总算有所好转,他这才偷了片刻空闲。
晏青心里关心的另有一事,那,你们的约会怎么样了。
丹凝霜低下头,头发遮住了大半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觉得隐约是在笑着:我们刚到荷塘呢,听到你出事师兄就赶来了……
不好意思啊……晏青挠了挠头。
如果说这时候晏青还只是单纯以为,这是丹行远的医者仁心、职业道德,那在荷塘边丹行远明明白白地跟她告白时,她才是彻底地反应过来。
——你小子藏得够好啊。
晚风温柔,月光如水,荷香氤氲。
丹行远用那能溺死人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晏青,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心悦你。”
晏青当下第一个反应,行云流水地抽出忘归剑搭在丹行远脖子上:“你是谁?”
“……”
直到确认是本人之后,她仍然觉得恍惚。恍惚地点点头,恍惚地把剑放下,恍惚地把剑插到了腰带上。
她疑惑又天真地问:“你不是,和丹凝霜……那个吗?”
丹行远听不懂,微微皱眉:“我和丹凝霜?我们是同门师兄妹,掌门确实有撮合之意,但凝霜说自己有中意之人。”
对啊对啊,那个人就是你啊。
这是什么桃花债?
晏青一巴掌糊到自己脸上,却很快被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地拿下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丹行远双手捧着自己的手,贴到他的面颊上轻轻地蹭。
脑海里轰地一声响,就此宕机。
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
此后再问,晏青都说是丹行远使的美人计。
而有的假装明眼人,一瞧晏青吊儿郎当的气质,瞧那二郎腿痛饮白酒的豪迈姿态,又看看一旁劝酒的内敛安静的丹行远,纷纷摇摇头,都说晏青手段了得。
实则被拿捏得死死的,被管得明明白白的晏青:“……”
这也是外人对他二人最大的误解,实际上看着大大咧咧最是主动的晏青,却总在情爱上缺一根筋,在关系里笨拙又被动。而实际上安静又顺从的丹行远,又总能用他温柔的姿态主动进攻。
在这之后,晏青其实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丹凝霜。
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个横刀夺爱的混蛋。
但她还是专程找了个时间去拜访丹凝霜。
彼时大比接近尾声,或是过于伤心不想再见二人,丹凝霜早早告退回宗门,谁也没告诉便收拾好行囊离开了。晏青后来上药宗找了好几次,都没听到她的消息。
再见丹凝霜时,她面容苍白,斜靠在软榻上,气若游丝。晏青一进门便被满屋的药草熏香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丹凝霜依旧是温温柔柔地笑着,神色如常地请晏青坐下,两人还是如往常那般亲热地把手放在一块。
晏青不想太多弯绕,进来便道了歉:“我那之后,总觉得,对不起你。”
“何必呢,又不是你的错。”丹凝霜轻轻地把手放在她手上,一双素手凉得慌,“再说了,心长在师兄身上,他喜欢谁也不是你我二人能说了算。你们二人以后呢,就好好地过。”
这话说得妥帖,却无端令晏青觉得二人关系远了许多。
倘若她大发脾气,甚至打自己两下,她心里都觉得舒坦。这样体面地在房里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体己话,真真令她心上如爬满蚂蚁。
“你明日还有赛事?”
“嗯,那之后,我再来见你。”
晏青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可她却直到,她和丹凝霜再没办法回到从前亲密无间的状态。
她走出房门,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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