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局

　　姜野没想过会再看到这个男人，陈武，她生理学上的父亲。
　　她的出生并没有爱与期盼，只是陈武看上姜雪的年轻貌美，姜雪被陈武的能言善道迷了眼，半推半就中的未婚先孕。
　　陈武想要个儿子，听说在医院看到是女儿时脸垮得有二里地那么长，在那以后没给过她们娘俩好脸色。
　　在姜野的记忆里，陈武总是充斥着酒气，喝多了就爱动手，她从小就很会察言观色，在暴风雨来临前找个合适的位置躲起来。
　　那时她还叫陈橘，她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陈武打着酒嗝的喊声，“橘子，臭橘子呢？”“死丫头跑哪里去疯了，姜雪，你女儿呢！”
　　然后是女人低低的啜泣声，摔打锅碗瓢盆的声音，女人告饶的声音压抑又尖锐，男人的喊骂粗鲁又高亢，围住陈橘无处可逃，直到陈武因酒后猥亵他人，酒驾逃逸被抓，她们才迎来了一段平静的时光。
　　姜雪带着她在市区找了份门店销售的工作，她人小鬼大，很快成为那个商场的孩子王，陈橘很享受一堆孩子围着她转的感觉，那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世界的中心，无论是姜雪还是陈武，都没法侵入她的世界。
　　那群孩子里有一个有点笨拙的小孩，不太会说话，陈橘喜欢她的乖巧听话，是个很好用的跟班，她的妈妈也很善良，不仅照顾陈橘，还会带着姜雪去结识商场里的其他人，陈橘为此对那个叫小豹的孩子也多了点关心。
　　小豹懵懂，更爱跟着她转。
　　如果陈武没有再出现，陈橘想她会在市区定居上学，休息时就带着商场里的那帮小弟们到处闲逛，或是跟着小豹妈妈去儿童公园玩，趁着大人不注意时让小豹给她推秋千。
　　可惜没有如果，陈武被关了两年多就放出来，找到她们母女，让她们跟他回家。
　　姜雪是个软弱的人，她曾答应过陈橘等陈武出来就跟他离婚，可那个男人站在她们面前时，姜雪什么都没说，只是哀求他至少上完这个月的班。
　　又一次看着姜雪被他抓住狠狠踢了几脚后，陈橘在麻木中想明白，陈武消失，她的世界才会清静。
　　商场里有几家正在装修的门面，陈橘本想把陈武带到那里，惹恼他后让他对自己动手，再让小弟们报警喊人，能关几天是几天。
　　陈橘想，大概是命中注定，才会让她在厕所遇见特意避开的小豹，小孩穿裤子时把上衣卡进去，陈橘习惯性顺手帮她掏出来的瞬间有了新的想法，小豹话都说不明白，人又听话，关键是她的妈妈嗓门大，喊起来一定比自己的声音更吓人。
　　事情很顺利，陈武午饭时喝了酒，陈橘冲向他时被他一把扇在墙边，陈橘边叫边转向小豹的方向，扯着她的外裤嚎啕大哭：“救命啊！”
　　她教给小豹的话和她作为目击者的证词成了定罪陈武强制猥亵的关键，陈武本就有案底，几乎是没费太多时间就被判下重罚。
　　姜雪察觉到了这件事的怪异，依然什么都没说，带着她远走他乡，没过几年嫁给了那个叫许思朗的男人。
　　她无法理解姜雪为什么要再次步入婚姻，她以为许思朗的儿子跟她想法一样，他们斗了大半年，最终以许狂离家出走又重回家里结束了所有的闹剧。
　　她看着他们三人越来越像一家人，她是这个家里真正的外人。
　　她给自己改了名字，姜野。
　　一个野生野长，和任何人都毫无关系的野人，可以的话谁的姓她都不想要，可惜没得选。

　　姜野刻意忘了那段曾经作为陈橘的生活，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她享受被人关注，她天生就是要站在聚光灯下的人。
　　偏偏这个世界太肮脏，姜野发现了高珧做的事，他拍下的照片让她愤怒，他做的事让她觉得恶心，姜野想把人送进去，却不想自己暴露在人前，一旦陈橘的过往被人揭开，这辈子她都没法在聚光灯下继续闪耀。
　　姜野寻觅合适的人选，那些被拍的女孩们，那些跟高珧有生意过节的人，老天也是厚爱她的，一次又一次将合适的帮手送到她的面前。
　　尘埃落定时，她看着网上扒出的谈喜信息，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叫着“橘子姐姐”的小女孩和谈喜的脸重合。
　　怎么会是小豹？
　　谈喜居然是小豹！
　　姜野向来是利字当头，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去做，唯一感到过亏欠的人就是懵懂无知的小豹，她是故意把谈喜拉到这些事情中，可只要谈喜走演艺这条路，早晚都会发现那些人的肮脏，她会理解那些别有用心。
　　可她竟然是小豹，姜野想都没想便赶来找谈喜，她真的是小豹吗？

　　姜野带着满腔情绪徘徊在小区附近，谈喜还记得儿时的事吗？谈喜这次名声受创，不好接戏，要不帮她找个组，她会接受吗？
　　还没完全清理好自己的情绪，姜野就在一遍又一遍的绕圈时发现了那个行踪奇怪的男人，那人微微有些佝背，拎着蛇皮袋似乎在捡垃圾，眼神却总是在小区门口转悠。
　　姜野以为是狗仔的乔装，在看清了那人的脸时如遭五雷轰顶。
　　是陈武，这人化成灰她都不会忘记。

　　姜野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陈武是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他是来找自己的？
　　她看着镜中看不出幼时模样的自己，冷静下来后问了陈武被关押的监狱，他已经被放出来大半年，若是来找她不应该出现在许狂的住处。
　　姜野瞬间便想明白，陈武或许是为小豹而来。
　　谈喜有危险，姜野心惊胆战之际又想到，这是一个好机会，陈武要是有什么奇怪动作，再被关进去，这辈子就交待在里边了。
　　拉着窗帘的屋里，姜野两天燃尽了三包烟，处理好高珧的事情后她打开窗户通风。
　　小豹，这辈子就算我欠你的。

　　再次来小区，姜野几乎是全副武装，陈武就躲在附近，她不想冒险。
　　在许狂的屋里坐下时，姜野奇怪问他：“我以为你们住一起。”
　　厨房里炉火正旺，姜野许久未进食的馋意难得被勾起，低沉的心情也轻松了点：“什么汤？”
　　许狂给她盛出一碗放到面前：“说事。”
　　馋意后退，姜野摆弄着手里的羹匙，半天才开口：“高珧在海外洗钱，国内又有性丑闻，量刑应该不会轻。”
　　许狂表情淡淡：“洗钱是真的还是你安排的？”
　　姜野摆弄的手一顿，她扔开羹匙冷嘲笑道：“我安排的。”
　　看她这么阴阳怪气，那便是高珧真的犯事，许狂担忧的心落定，他摇摇头：“我怕你为了送他进去把自己也搭进去。”
　　姜野没说话，高珧是非法洗钱，但数量本来没那么多，确实是周文迎帮她动了些手脚。
　　眼看着快到谈喜来吃饭的时间，许狂叹了口气：“要是没事找我喝完汤就走吧。”
　　听刚才谈喜摔门的动静，也不知道等会她还愿不愿意来吃饭。
　　姜野说明来意：“从盘山下来后你就没跟我谈过谈喜的事。”
　　电饭煲煮好饭跳闸，发出“滴滴”的声音，许狂看着面前的人，他觉得她似乎瘦了些，明明是相伴长大的半个亲人，他们却像从未认识过，许狂看向她：“谈喜的信息到处被人转发，你们既然能在网上操控金玥的事，处理掉谈喜的这些信息应该也能办到，但是你没有。”
　　“谈喜是个彻底的局外人，如果你只是需要有人代替你受罪，揭露这种事不如选我，但是你没有。”
　　“我不会自以为是的认为你是在乎我这个户口本上的哥哥，我只能猜想你大概是不希望你自己，包括跟你有关系的我因为这种事被曝光在公众面前，你有其他的秘密对不对。”

　　这几天许狂几乎时刻在线，看到有关暴露谈喜隐私的消息便反手举报，可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阻挡不了网络上成群结队的恶意。
　　许狂内心煎熬，他究竟能做些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谈喜被人挂在网上骂，他是沉默的帮凶，无能的旁观者，只能等待时间过去。
　　就像谈喜所说，给她做饭，填饱她的一日三餐成了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没指望得到面前人的回应，许狂继续道：“事到如今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为什么还想盯着谈喜？”
　　姜野在许狂逼视的目光里轻笑出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谈喜的哥哥，也是，你们都正直善良，适合当一家人，你就这样保持对她的关心就好。”
　　屋外传来门响，似乎是谈喜出去了，许狂偏头看一眼才说：“可能你觉得自己没错，但我是真心对谈喜感到抱歉，我不管你还想做什么，这次我会站她那边，是以你哥哥的身份，也是我自己的意愿，姜野，我最后劝你一次，不要靠伤害别人来向上爬，你会赶走所有真心对你的人。”

　　姜野看着他急匆匆出门，扯出一丝苦笑，哪有人真心对自己？
　　她没有做错，高珧罪有应得，陈武也不该在这个社会生活，他们都是人渣败类。
　　姜野舀起碗里的汤，药材的醇厚味道慢慢在嘴里散发，她觉得有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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