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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
玄龟老人的洞府藏在东海最险的礁石群下。
晏昭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几乎认不出来——圆脸、细眉、眼角下垂,一副温婉怯懦的小妇人模样。白辰的易容术确实了得,连她眉宇间那股锐气都掩盖得干干净净。
"还差最后一步。"白辰将一支描眉笔递给云谏,"画眉需夫君亲手为之,才像真的新婚夫妻。"
云谏接过笔的手指微微一顿。自从无垢剑用冰弦重铸完毕,他就比往常更加沉默,仿佛那把焕然一新的剑带走了他所有言语。
晏昭从铜镜里看他:"仙君还会这个?"
"学过。"云谏简短回答,站到她身后。
铜镜映出两人的身影。云谏一身靛蓝儒衫,束发的玉冠换成了普通的布带,活像个赶考的书生。唯有那挺直的背脊和清冷的气质,多少与装扮有些不符。
"低头。"他说。
晏昭配合地垂下头,感觉笔尖轻轻落在眉骨上。云谏的呼吸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温热而均匀。笔尖游走的触感很轻,像是一片羽毛反复描画。
"你给多少人画过眉?"晏昭突然问。
笔尖一顿:"只你一个。"
"三百年前也是?"
云谏没有立即回答。笔尖继续移动,从眉峰缓缓滑向眉尾。他的手指不知何时起开始微微发抖,呼吸也变得灼热。
"三百年前..."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你非要我学的。"
记忆的碎片浮光掠影般闪过——她坐在妆台前,把眉笔硬塞进少年云谏手中:"以后成了亲,难道天天让丫鬟给我画眉?"少年红着脸反驳:"修道之人,何须在意这些..."却还是认真学了起来。
晏昭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这个动作让云谏手下的眉线歪了一分。
"别动。"
"怪我?"晏昭故意眨眼,睫毛扫过他指尖,"明明是你手艺退步了。"
云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捏住她下巴固定住她的脸:"再动就画成张飞了。"
铜镜里,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撞又迅速错开。晏昭发现云谏的耳尖红得几乎透明,而自己的脸颊也莫名其妙地发烫。
白辰在一旁清点易容用具,假装没看见这一幕。阿蘅就没这么识相了,少年抱着新买的衣裳跑进来:"云仙君,晏姑娘,你们看这——嗷!"
白辰一把捂住他的嘴拖了出去,临走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屋内顿时只剩下笔尖划过皮肤的细微声响。晏昭从镜中看到云谏专注的侧脸,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在完成什么重大仪式。
"好了。"云谏终于放下笔,后退半步。
晏昭转向铜镜。眉毛被画得纤细婉约,与她原本的剑眉截然不同,却意外地适合这张陌生的脸。
"手艺没退步嘛。"她笑着点评,"看来三百年前没白学。"
云谏正在收拾妆奁,闻言手指一颤,一支金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弯腰去捡,恰逢晏昭也俯身,两人的头差点撞在一起。
"紧张什么?"晏昭捡起金钗,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怕我想起更多?比如..."她突然贴近他耳边,压低声音,"你第一次给我画眉时,手抖得画了半个时辰?"
云谏猛地直起身,撞翻了身后的凳子。他的表情管理彻底崩溃,眼中浮现出晏昭从未见过的慌乱。这种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她猜对了。
"我们该出发了。"云谏生硬地转移话题,抓起桌上的包袱就往外走。
晏昭不紧不慢地跟上:"急什么?'夫君'。"
这个称呼让云谏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晏昭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三百年前她也是这样捉弄他的吗?可惜这段记忆还不完整。
洞府外,白辰和阿蘅已经等候多时。玄龟老人站在一旁,灰白的眼睛望着海面,对走近的两人微微颔首。
"记住,"白辰递上一份路引,"你们是新婚夫妻,姓陈,去临仙城投亲。监仙司在城中设了关卡,专门排查修士。"
云谏接过路引,已经恢复了平静:"目标?"
"找到这个。"玄龟老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他取出一块龟甲,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藏在监仙司分坛的祭坛下,是锁灵大阵的阵眼碎片。"
晏昭接过龟甲,触手冰凉:"怎么认?"
"碰到自然知道。"玄龟老人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与它有缘。"
这个说法太玄乎,晏昭刚想追问,白辰已经推着他们上路:"日落前赶到临仙城,趁关门前混进去。阿蘅和我另走一路,三日后在城南酒肆汇合。"
分别前,白辰突然拉住云谏:"记住,你现在是个凡人书生,道侣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晏昭,"举止要像那么回事。"
云谏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白辰凑近他耳边,声音却大得晏昭也能听见,"该牵手牵手,该搂腰搂腰。监仙司的眼线毒得很,一个眼神不对就能识破。"
云谏的耳根又红了。晏昭倒是坦然,直接挽上他的手臂:"这样?"
她的动作太自然,云谏整个人都僵住了。晏昭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是随时准备拔剑。
"放松点,'夫君'。"她故意捏了捏他的上臂,"凡人书生可没你这身筋骨。"
云谏深吸一口气,勉强放松下来。白辰憋着笑递上一个包袱:"换洗衣物和盘缠都在里面。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动用灵力。监仙司的探子能感应到最细微的灵力波动。"
就这样,两人扮作寻常夫妻上了路。起初云谏连走路都同手同脚,晏昭每喊一次"夫君",他的背脊就僵硬一分。直到官道上行人渐多,他才慢慢进入角色,甚至能在晏昭假装脚滑时及时揽住她的腰。
"学得挺快。"晏昭小声调侃。
云谏目视前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专心赶路。"
临仙城比想象中更热闹。城墙高耸,门洞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几个蓝袍修士站在城门口,手持罗盘一样的法器,对每个入城者仔细检查。
"那是测灵盘。"云谏低声道,"能感应修士体内的灵力循环。"
晏昭捏了捏他的手:"现在我们是凡人,怕什么?"
话虽如此,当队伍越来越短时,她还是感到一丝紧张。云谏似乎察觉到了,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抚——这个三百年前常用的小动作让晏昭心头一颤。
"姓名?籍贯?来做什么?"守门士兵懒洋洋地问。
云谏作揖,一口江南口音:"在下陈景,携内子王氏来投奔舅父。"他递上路引,"这是婚书和路引,请官爷过目。"
士兵草草看了看,正要放行,一个蓝袍道人突然走过来:"等等。"
晏昭的心跳漏了一拍。道人手持测灵盘,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盘上的指针微微颤动,但没有剧烈摆动——重铸后的无垢剑和红尘剑都被白辰施法掩盖了灵气,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佩剑和发簪。
"书生?"道人打量着云谏,"读的什么书?"
"四书五经,略通医理。"云谏回答得不卑不亢。
道人又看向晏昭:"小娘子为何一直低头?"
晏昭福了福身,声音细如蚊蚋:"妾身...怕生。"
这个回答似乎取悦了道人,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进去吧。记住,宵禁后不得出门!"
两人顺利进城,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房间狭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晏昭关上门,立刻恢复了本色:"你那江南口音跟谁学的?"
云谏放下包袱:"三百年前...你带我去的江南。"
这段记忆晏昭还没想起来,但看云谏瞬间柔和的眼神,想必是段美好的回忆。她正想追问,楼下突然传来嘈杂声。云谏示意她噤声,轻轻推开一条窗缝。
街上一队蓝袍修士正挨家搜查,领头的举着测灵盘,比城门口的精致许多。
"这么快?"晏昭蹙眉。
云谏摇头:"不是找我们。"他指向远处,"看那边。"
城中心方向升起一道黑烟,隐约可见火光。
"有人先动手了。"云谏关上窗,"我们得趁乱去分坛。"
"现在?"
"现在。"云谏从包袱里取出两套夜行衣,"换上。"
晏昭接过衣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房间这么小,怎么换?
云谏也反应过来,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我...出去。"
"等等。"晏昭拉住他,"我们是'夫妻',记得吗?"她故意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夫君何必见外?"
云谏像被烫到一样转过身去:"晏昭!"
"叫娘子。"晏昭笑得肩膀直抖,但还是放过了他,"转过来吧,逗你的。"
她已经迅速换好夜行衣,正在系腰带。云谏松了口气,背对着她开始更衣。晏昭从铜镜里看到他线条分明的背肌,以及那些已经淡化的"昭"字咒痕。最让她注意的是心口处——锁灵咒的疤痕完全消失了,新生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
"看够了吗?"云谏突然问。
晏昭这才发现他已经换好衣服,正从镜子里看她。被抓包的她丝毫不慌,反而走过去帮他整理衣领:"急什么?三百年前没看过?"
她的手指故意擦过他颈侧,感受到脉搏的剧烈跳动。云谏抓住她作乱的手腕:"任务要紧。"
"是,是。"晏昭抽回手,系好面巾,"走吧,'夫君'。"
夜色如墨,两人借着阴影的掩护向城中心移动。监仙司分坛原是城中富商的宅院,被强征后改建,门口站着四个守卫。
"东墙。"云谏指了个方向。
两人绕到侧面,云谏蹲下让晏昭踩着他肩膀翻上墙头,然后自己借力一跃而上。院内的巡逻比想象中松散,大部分人力都被调去处理城中的骚乱了。
"祭坛应该在正厅。"云谏低声道。
他们猫腰前行,避开零星的火把光。正厅大门紧闭,但侧窗有一条缝隙。云谏用匕首撬开,两人先后钻了进去。
厅内空旷,中央是一个圆形祭坛,坛上刻着与龟甲相似的纹路。坛周立着七盏灯,灯光幽蓝,照得整个空间鬼气森森。
"就是那个。"晏昭指向祭坛中央的凹槽。
凹槽里嵌着一块黑色石头,表面布满蛛网般的金线。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晏昭也能感觉到石头散发出的阴冷气息。
云谏却皱眉:"太容易了。"
确实,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无人看守?晏昭刚想上前,云谏一把拉住她:"等等。"
他捡起一块碎瓦片扔向祭坛。瓦片刚进入灯光范围,七盏灯突然大亮,蓝火窜起三尺高!瓦片在火焰中瞬间化为齑粉。
"玄阴火。"云谏脸色凝重,"沾上一点,魂魄俱灭。"
晏昭从怀中取出龟甲:"用这个试试?"
龟甲刚拿出来,就发出微弱的金光。与此同时,祭坛上的黑石也开始共鸣,金线闪烁如呼吸。七盏灯的火焰随之摇曳,但并未攻击。
"一起过去。"云谏握住她的手,"慢一点。"
两人一步步接近祭坛。龟甲的光芒越来越强,黑石上的金线也越发活跃。当距离祭坛只有三步时,晏昭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黑石中传出某种呼唤,像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它认识我们。"她喃喃道。
云谏似乎也感受到了,眼中浮现震惊之色:"这是..."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云谏反应极快,拉着晏昭闪到一座屏风后。屏风与墙壁之间空间狭小,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晏昭的后背抵着云谏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
"刚才明明有动静..."一个粗犷的声音说。
"你听错了吧。"另一人回答,"玄阴阵好好的,谁能进来?"
脚步声在祭坛边转了一圈,最终远去。晏昭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云谏的手还环在她腰间,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生疼。
"放松点。"她小声调侃,"勒死'娘子'了。"
云谏如梦初醒般松开手,耳根通红:"抱歉。"
两人重新回到祭坛前。这次云谏先伸手,将龟甲对准黑石。金光与黑石上的金线相连,形成一个光网。七盏灯的火焰被光网压制,渐渐低伏。
"现在。"云谏低声道。
晏昭迅速伸手取出黑石。就在黑石离开凹槽的瞬间,整个祭坛发出刺耳的嗡鸣!远处立刻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喊声。
"被发现了!走!"
云谏抓起晏昭的手向外冲。刚冲出正厅,迎面就撞上一队蓝袍修士。领头的举剑就刺:"大胆贼人!"
云谏拔出无垢剑格挡,却刻意没有动用灵力,只以凡间剑法应对。晏昭也抽出红尘剑,两人背靠背与敌人周旋。
"不能恋战。"云谏低声道,"翻墙走!"
他们边打边退,终于找到机会跃上墙头。追兵中有人拉弓射箭,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取晏昭后心!云谏回身一剑劈落箭矢,却被第二支箭擦过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云谏!"晏昭惊呼。
"没事。"他咬牙道,"先出城!"
两人借着夜色掩护,穿街走巷来到城墙下。这里的守卫也被调走了,他们顺利翻出城外,钻进一片树林。
直到确认没有追兵,两人才停下来喘口气。云谏的手臂还在流血,晏昭撕下衣袖为他包扎。
"幸好箭上没毒。"她系紧布条,"疼吗?"
云谏摇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黑石上:"看看那个。"
晏昭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战利品。黑石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金线组成一个复杂的符文。当她用手指描摹那些金线时,符文突然亮起,投射出一幅画面——
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悬崖边,手中捧着同样的黑石。女子转身,赫然是三百年前的晏昭!她将黑石按在心口,说了句什么,然后毅然跳下悬崖...
画面消失了。晏昭震惊地看向云谏:"那是我?"
云谏的脸色比月色还白:"那是...你坠崖前的情景。"
"我在做什么?"
"你..."云谏刚要回答,树林深处突然传来犬吠声。追兵到了!
两人顾不上多说,继续向预定汇合地点奔去。晏昭紧握着黑石,心中的疑问比来时更多。这块石头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三百年前的她要带着它跳崖?而云谏...当时在哪里?
奔跑中,云谏的手始终紧握着她,力道大得像是怕她再次消失。晏昭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现在喊他"夫君",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更吓人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留恋这个伪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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