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剑归燕

作者:南则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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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行旧雨,暗涌心湖


      告别了孙苦那间药香氤氓、泼辣中透着温暖的“百草堂”,卢亦晓、陈锈笙、李沉燕三人再次踏上征途。目标明确——北上雍州主城“天阙”。据卢亦晓多方打探得来的确切消息,那柄失落多年、与陈锈笙怀中洛神剑鞘本为一体的“洛神”古剑,将在天阙城最大的销金窟“揽月楼”举行的秘密拍卖会上现身!

      玄机令引发的风暴从未停歇,玄煞盟的触角更是遍布各地。三人一路行来,昼伏夜出,专挑荒僻路径,避开城镇关卡,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陈锈笙的身体在持续的苦练和李沉燕近乎苛刻的“监督”下,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虽然距离巅峰时期依旧遥远,但步履沉稳有力,眼神锐利如鹰,那柄沉重的青钢长剑如今在他手中已能挥洒自如,虽无内力灌注的锋锐,却自有一股沉凝的杀伐之气。更重要的是,丹田内那缕微弱的内息,在地火玉髓的持续温养和卢亦晓的精心调理下,日益茁壮,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潜流,终有破冰之日。李沉燕则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时刻感知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手中的剑随时准备出鞘饮血。

      历经月余艰辛跋涉,风尘仆仆的三人终于抵达了巍峨雄壮的雍州主城——天阙。巨大的城门如同洪荒巨兽的口,吞吐着形形色色的人流。高耸的城墙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尘土气息,以及隐隐的、属于权力与财富的躁动。

      距离“揽月楼”拍卖尚有数日。三人不敢掉以轻心,玄煞盟在此地的势力只会更强。他们需要一处绝对安全的落脚点,避过初入城时最严密的盘查和无处不在的“沙蝎子”眼线。

      卢亦晓凭借早年行医积累的人脉,带着两人七拐八绕,避开繁华的主街,潜入城南一片相对破旧、鱼龙混杂的坊市深处。这里巷道狭窄如迷宫,房屋低矮拥挤,空气中混杂着劣质油烟、汗臭和污水的气息。就在他们谨慎地穿行于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时,前方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呵斥。

      “站住!干什么的?路引拿出来看看!” 两个穿着灰扑扑短打、眼神阴鸷的汉子堵住了去路,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玄煞盟的探子!

      气氛瞬间绷紧!李沉燕的手已悄然按上剑柄,陈锈笙的眼神骤然冰冷如刀,卢亦晓则不动声色地踏前半步,悬壶杵已握在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突然打开,一个清脆如黄鹂、带着几分泼辣劲儿的女声响起:

      “张老三!李老四!又在这儿欺负生面孔呐?这可是我家远房表叔和表哥!刚进城投奔来的!怎么,连我齐家亲戚的路也要盘查?要不要我去问问你们赵头儿,他上月在我家铺子赊的账是不是不想还了?”

      声音的主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碎花布裙,袖子利落地挽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结实小臂。头发梳成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一张鹅蛋脸生得明丽动人,尤其是一双杏眼,此刻正圆睁着,毫不畏惧地瞪着那两个探子,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和市井的泼辣。

      那两个被称作张老三、李老四的探子显然认识这姑娘,脸上闪过一丝忌惮和尴尬。叫张老三的汉子干笑两声:“哎哟,是小曼姑娘啊…误会,都是误会!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例行盘查嘛…既然是您家亲戚,那…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同伴,两人讪讪地让开了道路,目光却还在卢亦晓三人身上扫了几眼。

      “哼!这还差不多!” 名叫小曼的姑娘哼了一声,随即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快步上前,极其自然地一把挽住站在最前面的陈锈笙的手臂,“表叔表哥,快进来!一路辛苦了!娘都念叨好几天了!” 她的动作亲昵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拉着还有些僵硬的陈锈笙就往门里走,同时对卢亦晓和李沉燕热情招呼,“这位…表叔?还有这位表哥,快请进!家里地方小,别嫌弃!”

      卢亦晓反应极快,立刻堆起一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笑容,连声道谢:“哎,哎,麻烦侄女了!麻烦侄女了!” 李沉燕也迅速收敛了眼中的锐气,做出一副木讷憨厚的模样,跟在后面。

      三人被小曼半拉半拽地拖进了那扇不起眼的木门内。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探子窥探的视线。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收拾得还算干净,角落里堆着些柴禾和杂物,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坐在小凳上择菜,看到小曼拉着人进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娘!你看谁来了!我陈大哥!” 小曼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拉着陈锈笙就往前凑。

      陈锈笙此刻才从那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他看着眼前这张明媚灿烂、依稀带着几分熟悉感的少女脸庞,尘封的记忆被猛地撬开一道缝隙。十年前,他途经北疆战乱之地,在一片被马匪洗劫后的村庄废墟里,救下了一个蜷缩在死去双亲尸体下、满身血污和泥泞、瑟瑟发抖的八岁小女孩。他记得那双惊恐绝望、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记得自己将她托付给一个逃难路过的商队时,她死死抓着自己衣角不肯松手的小手,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陈大哥…别丢下我…”

      “齐…曼曼?” 陈锈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难以置信。岁月如刀,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竟已出落成眼前这个明丽泼辣的大姑娘,还在这危机四伏的天阙城深处,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再次救了他一次。

      “是我呀!陈大哥!你还记得我!” 齐曼曼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如同盛满了星光,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抓着陈锈笙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仿佛生怕他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陈大哥不会忘了我的!”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和依恋。

      “小曼姑娘,多谢援手。” 卢亦晓上前一步,拱手道谢,同时也巧妙地打破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李沉燕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看到齐曼曼抓着陈锈笙手臂时那毫不掩饰的亲昵和喜悦,看到她看向陈锈笙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除了感激,似乎还闪烁着一些更深、更明亮的东西。那是一种纯粹的、炽热的仰慕,甚至…夹杂着少女隐秘的倾慕。

      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异样感,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李沉燕的心头。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看向天井角落里一丛在晚风中摇曳的、不知名的野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这种感觉很奇怪,既非警惕,也非不悦,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堵在胸口,闷闷的。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两只紧挨的手臂。

      “娘!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我的救命恩人陈大哥!” 齐曼曼兴奋地向母亲介绍,“这两位是陈大哥的朋友!”

      齐母连忙起身,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满是感激和局促:“恩人!快请屋里坐!家里寒酸,怠慢恩人了!曼曼这孩子,天天念叨您,说要不是您,她早就…” 说着,眼眶就有些泛红。

      陈锈笙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热情和感激,身体微微僵硬,想抽回手臂,却被齐曼曼抓得更紧。他只能略显生硬地微微颔首:“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冰冷平淡,但面对齐母,那冷硬似乎也融化了一丝。

      在齐曼曼母女的热情张罗下,三人暂时在这小小的院落安顿下来。齐家只有两间简陋的土坯房,齐母坚持将自己的卧房让给了卢亦晓和陈锈笙,自己和小曼挤在另一间。李沉燕则主动要求睡在堆放杂物、相对阴冷的偏厦里,那里有一张旧竹榻。

      夜色渐深,喧闹的坊市也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更夫的梆子声。

      李沉燕盘膝坐在偏厦那张冰冷的竹榻上,闭目调息。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这里并非绝对安全。然而,心绪却有些难以平静。白天齐曼曼那明媚的笑容和看向陈锈笙时亮晶晶的眼神,总是不经意地浮现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猫儿般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停在了隔壁陈锈笙和卢亦晓休息的那间房门外。接着,是压得极低的、带着少女特有清甜气息的呼唤:

      “陈大哥…陈大哥?你睡了吗?”

      李沉燕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调息被打断。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隔壁房门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似乎是陈锈笙走了出来。

      “何事?” 陈锈笙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调子。

      “陈大哥…” 齐曼曼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甜腻和抑制不住的兴奋,“我…我睡不着。看到你房间灯还亮着…就想过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几分羞涩和依恋,“十年了…陈大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一定在做什么大事…今天能在城里遇见你,还…还能帮到你一点点,我真的很高兴…”

      李沉燕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悄然起身,如同最轻灵的狸猫,无声无息地挪到偏厦那扇破旧的木窗边。窗纸早已破损,透过缝隙,借着隔壁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灯光,他清晰地看到了天井里的景象。

      陈锈笙背对着偏厦的方向,站在房门口。他换下了白日那身风尘仆仆的旧衣,穿着齐母找出来的、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褂子,显得有些滑稽,却依旧站得笔直如松。齐曼曼则站在他面前,微微仰着头,月光和灯光交织在她年轻明媚的脸上,那双杏眼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孺慕、感激,以及一种属于少女怀春的、湿漉漉的情愫。她靠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陈大哥…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我看你…比以前瘦了好多…” 齐曼曼的声音带着心疼,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陈锈笙的胳膊,却又有些羞涩地停在了半空。

      陈锈笙沉默着。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冷硬的侧脸线条,看不出任何情绪。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沧桑:“尚可。你…长大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齐曼曼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她用力点头:“嗯!我长大了!陈大哥,我现在能帮你了!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我在城里混得熟,认识些人,消息也灵通!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坚定和热切。

      李沉燕在窗后静静地看着。他看到陈锈笙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看到齐曼曼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炽热纯粹的情感,像一团小小的火焰,试图去温暖一块万载寒冰。那火焰很亮,很暖,却让李沉燕的心底那股莫名的滞涩感愈发明显。

      他忽然想起在神医谷外,自己对着濒死的陈锈笙吼出的那句“命债相连”;想起在赤焰戈壁,两人在岩窟中一个承受焚心之炼、一个忍受剜骨之痛时的相依为命;想起在孙苦的小院里,自己对着崩溃的陈锈笙吼出的那些近乎残忍的“安慰”…他与陈锈笙之间,早已被血与火、痛与恨、责任与承诺紧紧缠绕,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无法分割的羁绊,沉重、复杂,带着血腥气,却也蕴含着同生共死的默契。

      而此刻,看着齐曼曼那纯粹得近乎透明的仰慕和依赖,李沉燕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陈锈笙之间的那种“相连”,与眼前少女所怀揣的情感,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少女眼中的光,干净、美好,带着对英雄的崇拜和对温暖的向往,像初春的溪流。而自己与陈锈笙之间,却如同在泥泞和血泊中互相撕扯着前进的两头受伤的狼,背负着沉重的枷锁,眼中只有前方黑暗中的仇敌和彼此支撑的喘息。

      这种感觉…很陌生。像是自己的领地被某种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不疼,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和…疏离感?李沉燕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看着那少女靠近陈锈笙,看着陈锈笙那沉默的背影,他胸口那股闷堵的感觉,挥之不去。

      “夜深了,歇息吧。” 陈锈笙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他没有回应齐曼曼那炽热的表白,只是微微侧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齐曼曼脸上的光彩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扬起笑容,带着少女特有的韧性:“嗯!陈大哥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明天我给你煮我最拿手的鱼片粥!”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陈锈笙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直到齐曼曼的房门关上,陈锈笙依旧在原地站了片刻。月光将他孤绝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揽月楼”所在的方向,眼神在夜色中冰冷而沉凝,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锁定了那柄失落的洛神剑。齐曼曼带来的片刻温暖和旧日牵绊,似乎并未在他死水般的心湖中激起太多涟漪,很快便被更深沉的复仇之火所吞噬。

      他转身,准备回房。

      就在这时,他脚步微微一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李沉燕藏身的偏厦方向。那扇破旧的木窗缝隙里,一片黑暗。

      陈锈笙的目光在那片黑暗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没有任何波澜,随即推门而入,关上了房门。

      偏厦内,李沉燕依旧站在窗边,保持着那个窥视的姿势。月光透过破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看着陈锈笙消失的门口,又看了一眼齐曼曼紧闭的房门,胸口那股滞涩感并未消散,反而在寂静的夜里变得更加清晰。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将那莫名的情绪排出体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回到冰冷的竹榻上坐下,闭上眼睛,手指却无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膝上的剑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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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北行旧雨,暗涌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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