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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
“呜呜呜——”
……是谁在哭?
哭声断断续续,如同窗外未停的雨,又像某种压抑到极致、细弱的呜咽,不间断地钻进凤微沉睡的意识深处。
好吵。
她在枕间不耐地动了动,试图驱散扰人清梦的声音。可那哭声不仅没远离,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悲切,好似就响在她的耳边,响在她的……喉咙里?
不对。
这哭声……是她自己的?
她猛地抬眼,发现自己并不在熟悉的床榻上。
视野低矮,黑暗,逼仄。
鼻尖萦绕着陈旧木料和灰尘的气味,她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脸颊紧贴着冰冷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板。
这是一个适中得宜的柜子。
这不是她的视角……是属于原主的记忆!
透过柜门的缝隙,她看到外面烛火摇曳,光影交错。
一双保养得宜、涂着丹蔻的手,缓缓将酒斟入琉璃盏。
端坐于上的华服男子面容哀戚,腰间挂着枚熟悉的玄鸟纹样玉佩。
是先君后夕兰浥。
递酒的贵君衣着精致,眉眼阴柔,露出虚假的悲悯,嘴唇翕动,似在说“节哀、宽心”之类送别劝慰的话。
夕兰浥顺从地接过了酒,一饮而尽,而后身形开始摇晃。贵君勾起唇角,躬身退后。
就在他转身,恰好与父后的身影有一部分重叠的刹那,殿中忽然出现一道模糊的黑影,手持利刃,以雷霆之势向前直刺。
她在柜子里瑟瑟发抖,小小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泄出丁点声音。
从她的角度,那柄寒凉的刀刃直直捅进了夕兰浥的胸口,血液迸溅。
不——
“唔……”幼小的孩童发出了惊恐的抽气声。
此时此刻,她既有着原主彻骨的恐惧,又同样亲身陷落这场噩梦,二者意识交融,共知共感。
夕兰浥和贵君一同倒下,血淌了满地。眼前的景象,与她穿来第一日所见的噩梦逐渐重合,只是这一次,多了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她拼命睁大眼睛,泪水却糊住了视线,徒劳地想看清那黑影的面貌。
这时,黑影突然转过头,似乎捕捉到了柜中的异动,杀气锁定了这方窄小的空间,脚步声一步、一步,沉重地朝柜子逼近。
难以言喻的恐慌与害怕在她身体里乱窜,靴尖稳稳停落在柜子前,就在即将打开柜门的一瞬,“嘭”的一声巨响,有东西砸了进来。
一切戛然归于黑暗。
梦境里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地将她彻底淹没。
……
楚际是在窒息感和抽噎声中惊醒的。
常年刀口舔血养成的警觉让他立时清醒,结果发觉并非遇袭。
怀里沉甸甸地压着个人,凤微不知何时滚进他怀里,半个人跟被子似的蜷在他胸前,脑袋抵着他的下颌,浑身都在发抖,闭着眼无声地流泪,已经染湿了他的衣领子。
“……血……好多血……别过来……看见我了……他看见我了……”
细碎而绝望的梦呓混着哽咽,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耳膜。
楚际遍体僵硬,手足无措。同榻而眠数月,两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中间始终隔着一道楚河汉界,从未逾越半分。
那无法忽视的战栗与哭腔,让他想起昨夜她的“疯症”发作的模样,以及关于“影子”的话,猜测应是做噩梦了。
少顷,他生硬地抬起手,犹豫着,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两下,比昨夜安慰的动作还要僵直,就像在小心摆弄将要爆炸的火药。
然而,这微弱的安抚毫无用处,对方抖得更厉害了。
见人似被魇住了,他迟疑地是否该叫醒她,思索间,怀中人倏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于是,四目相对。
数息迷茫后,凤微眼睫上还沾着泪珠,抬首望着楚际一张俊脸,估摸着没认出人,愣愣地说:“美、美人……”
楚际:“……”
等稍许清醒,凤微依然趴在楚际胸膛上,感受他着起伏的呼吸。大脑许是沉浸在噩梦的余悸中,丝毫没察觉这过于亲密的姿势,眼泪汪汪地搂紧他的脖子,像烧开的水壶般不管不顾地干嚎。
“呜——楚际你不知道,我差点就死翘翘了!那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太吓人了!睡觉好可怕,我不想再睡觉了!呜——”
楚际被她的嚎啕喊的精神一震,面无表情的脸再度裂开一丝无可奈何。
随着干嚎声持续变长,平躺在榻上的男人周身渐渐笼罩出一股如丧考批、生无可恋的气息。
凤微正嚎得上头,蓦地感觉到身下那不同寻常的且湿濡温热的暖流。
她顿时收声,一头扎进被窝里蛄蛹,借着微薄光亮,看清自己素色寝衣上渗出的红痕,甚至楚际衣摆处也有一抹相同刺眼的的血迹。
社死!大型社死现场!
她这才惊觉自己趴在楚际身上,吓得心脏险些停跳。情急之下,她像只缩头乌龟被子裹紧自己,团在男人胸前不动了。
楚际本疑惑她为何埋头进被窝,没等细想,人蠕动了会便没动静了,只剩一团鼓包,他试探着开口:“妻主——”
“别叫我!”凤微彼时脸红的堪比熟透的柿子,死死固定住被角,末了还补充道:“你也不许动!”
大概是原主疯了之后,身子亏损,月事一直不准,她穿来后也没来过,就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好在根据原文设定,大凤朝的女子来月信,既无腹痛,也无忌口,省了她在现代吃口凉的就痛到死去活来的罪。
可现下哪顾得上庆幸,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苦思冥想如何掩盖血迹,楚际有了行动。
他直接扶着她的肩将人抱坐起来,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轰”的一下,热血全涌上了头顶,她脸暴露外面的那刻,顿时爆红,几近是条件反射,不知从哪生出一股牛劲,将毫不设防的楚际一把推下了床榻。
按理说楚际绝无可能被她得手,诡异的是,他竟真就被推了下去。
幸好地上铺着毯子,他踉跄着坐起身,没有受伤。
旋即愕然抬头,见凤微像昨夜那般缩在被子里,仅仅露出一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眼神躲闪,语气很急:“对、对不起啊!你、你快出去!”
他奇怪地审视着她,除却脸颊绯红,看上去并未发病,他的视线继续下移,就看到了自己衣摆上的那抹鲜红。
结合她刚才的噩梦和颤抖,某位经验丰富的杀手当即得出了错误的论断。
“你受伤了?!”他脱口而出道。
难道她的疯症还会咯血?亦或是昨夜情绪激动引发了内伤?
他眸色一沉,非但没走,反而一步跨回床边,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厉,融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伤在何处?让我看看!”
说着欲伸手掀她的被子。
“看你爹啊看!”凤微简直要疯了,没忍住爆了粗口,拽住被子往后撤,“老娘没受伤,你个愣头青!”
她越抗拒,他越笃定自己的猜想,对她的怒骂恍若未闻,手下用力,凝重道:“莫要逞强!既已见血,岂是小事?”
一个执意要检查,一个宁死不让看,两人就在床上隔着一条被子僵持不下。
眼看力气不敌,凤微口不择言道:“我警告你,放手听见没?老娘是会打男人的,你长得好看也没赦免权!”
“讳疾忌医,实属不智!”楚际眉头紧锁,寸步不让。他实在想不通,何处受伤能让她羞窘至此。
“我真服了!我不是受伤,是来大姨——”凤微忍无可忍,又硬生生刹住“大姨妈”三个字,换了词道:“我是来癸水了!癸水!你懂不懂啊!”
楚际扯被子的手一松,一脸迷茫,半晌才道:“……癸水?”
他貌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冷淡的神情里,有种不合时宜的无辜感。
凤微没好气地点头:“嗯哼。”
楚际:“……什么是癸水?”
凤微:“……”
原来你不知道啊!
笑死!那没事了!
害羞劲霎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啼笑皆非的无力感。凤微打量着眼前能面不改色取人性命的杀手,因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而懵懂,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一巴掌挥开他停在半空的手,戏谑道:“跟你个小白解释不清,你只需要知道,这是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吃一碗冰镇酸梅汤的信号。”
她决心要将现代忌口时没吃够的冰饮全部补回来。
她的语气欢快促狭,好像这不是什么尴尬的事,而是个特别理直气壮的要求。
楚际:“……信号?”
凤微:“对啊。”
生怕他再追问信号是什么,她一本正经地插科打诨道:“此乃天地阴阳之奥秘,说了你也不懂。具体的嘛,你可以去翻翻医书。”
“好了好了,学术研究到此为止。你快去换身衣服,叫云黛进来帮我,快去快去!”
楚际被她一连串不按常理出牌的言辞砸得有点懵,尤其是“流血”又想“吃冰”的行径,完全超出了他认知范畴。
他看了看自己衣摆上的血,又看了看她不似作伪的脸,终因理不清这庞大的信息,抿了抿唇,压下满腹未解的疑团,出殿去唤云黛。
随后,他穿着沾了血的寝衣回到暖阁,红芍恰巧也在,正悠闲品着茶。
楚亦最先瞥见他衣上的痕迹,不由问道:“哥哥,刺客没处理完吗?还是你穿了昨日的脏衣裳?”
他单纯地以为那血是楚际昨夜杀人时不小心沾上的。
楚际缓慢地摇了下头,继而向红芍道:“何为癸水?”
红芍喝茶的手一滞,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他。
楚亦也好奇地嚷嚷:“癸水是啥?”
不怪兄弟俩一无所知,一个多年抗拒接客,时常在外执行任务,另一个年纪尚小,终日钻研毒术吃喝玩乐,对女子之事自然一窍不通。
红芍似笑非笑地放下茶盏,道:“微丫头来癸水了?”
楚际颔首。
“难得你有主动请教的时候。”红芍眼含调侃,“成了亲的男人,果然不一样——”
“红芍。”楚际出声截断她的话,他不想听无用的打趣,只想得到明确的答案。
“真没礼貌。”红芍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岂会看不破他的心思,但她就愿意吊着某人的好奇心。
楚际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道:“先生。”
红芍喜笑颜开,掏出本册子丢给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癸水乃女子常事,于身体无碍,饮食起居如常便可,尤其……贪凉嗜酸也属常情。”
她来暖阁时,碰巧听到了两人在寝殿里闹腾的声响,后半句话特意加了重音,颇有些看热闹的架势。
楚际翻着册子若有所思,没接话。
楚亦一锤手心,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就像我练功累了想喝甜水一个道理,是不是?”
他又神神秘秘凑近兄长,“哥,你是不是得手了?要不然她怎会身子累了,想喝冰的酸的?”
明里暗里,仍惦记着昨夜“争宠”之事。要说他年纪小不懂,偏偏他又懂些不该懂的。
楚际:“……”
此时他已阅完了册子上的内容,被楚亦直白无比的话问得一噎,他什么话也没说,把册子还给红芍,强作镇定地转身进屋更衣,又在两人意味深长的注视下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了暖阁。
他没回寝殿,也未吩咐下人,脚步一拐,径直去了殿中独立的小厨房。
厨房中下人不多,见到他皆低眉顺眼地问安。楚际淡淡点头,示意他们各自忙去,不必理会自己。
他立于灶台前,面对琳琅满目的食材器皿,最后眼神落在了铜壶上。
几乎未经思考,凭借肌肉记忆抄起铜壶,舀水,置于灶上,引燃柴火。
过程沉默、迅速、高效,与他执行任务时一般行云流水。
灶台下的火苗窜起,映亮了他冷硬的脸部轮廓。
他凝视着晃动的火光,眉头倏地一蹙。
他在干什么?
短暂的怔忡后,他干脆利落地熄灭了灶火。
许是见她旧疾发作,又深陷噩梦,便想着她需用些热乎的东西暖一暖。
是了,定是如此。
想通了,他没再看那铜壶,豁然转身,打开冰鉴,取出冰块。
片刻后,他端着托盘走出厨房,盘中放着一只瓷碗和一碟梨花酥,碗壁沁着冰凉的水珠,里面是深色透亮的酸梅汤。
他带着这碗与他杀手气质格格不入的冰饮,漠然地朝寝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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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写这章的时候脚趾都在抠地,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作者知道这个梗很老,但让我们大声告诉男主(和所有不懂的直男):这是正常的!不丢人!以及,此时如果有一碗冰镇酸梅汤就是救赎!(bushi)
ps:作者在家偷吃冰棒以至于痛经,但作者不改(犟种一枚),一直吃冰棒一直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