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叶知秋才出教室就迎面撞上几个同学，看样子应该是有人去实验室通知过了。

　　她想了想，没有上楼，绕开走廊里的人群，往卫生间的方向去。

　　晚上写了两张卷子，小拇指上都是墨水。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叶知秋扭头回望。

　　许佳年垂首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前，歪着脑袋，眼镜框堪堪挂在耳侧，摇摇欲坠，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

　　叶知秋看着他的孤傲又执拗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在喉间滚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动静太大，附近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大家瞠目结舌地看着这荒诞的场景。

　　却没有人上前阻止。

　　许佳年的脸肯定肿了，叶知秋想，而且不只会肿，还会很烫。

　　灯光从身侧的窗户里透出来，和头顶的灯光交错，她的几道影子投在地面上，虚虚实实，让人看不分明。

　　叶知秋低下头。

　　几秒钟后，她踩着沉重的步子直直地走过去，路过父子二人身旁微微停顿了几秒，然后径直走向楼梯转角。

　　“这才开学多久，你就飘了是吧？”许志军打完儿子，还没解气，余怒未消地喊：“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在学校打架的？”

　　叶知秋再次停下步子。

　　她垂下眼眸，没有回头，听着身后的骂声，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许志军正要甩出第二个巴掌，突然从一旁冲出来个人将他撞了个趔趄。

　　他往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神色不愉地望向来人。

　　许佳年也被顺带着撞开，仰倒在身后的栏杆上，他扶着栏杆站定，满脸愕然地对上来人紧皱的眉眼。

　　叶知秋冷着一张脸，满脸嫌弃地道：“体育课上你不是很嚣张吗？怎么这会儿就只会等着挨打，你不知道跑吗？”

　　说着，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仰着脸挤出乖巧又客套的笑容：“叔叔，有话好好说，干嘛动手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走廊里的家长们纷纷上前劝阻，七嘴八舌的拉架。

　　“就是，就是，小姑娘说得对，这位家长，学校里不好动手的。”

　　“有话好好说嘛，跟孩子讲道理就行了。”

　　“对，这么大的孩子，不好打他。”

　　…………

　　许志军怒容满面，满脸不耐：“他在学校不学好，考试成绩下降就算了，还打架被罚写检讨。”

　　叶知秋绷直后背，无声跟他对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叔叔，你真的了解许佳年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就是学习不用功，以前都是第一名，怎么上了高中就退步了？”

　　“开学一个月，许佳年每天最早来，最晚走，您说的退步是指什么呢？只是因为他月考考了第二吗？”

　　“如果仅仅因为一次月考成绩就这么打他，太不公平了，人生是长跑接力赛，比的不只有孩子，还有家长。”叶知秋长吐一口气，直视许志军的双眼，目光灼灼：“叔叔，您要求许佳年必须考第一，那您自己呢，在我们班五十多个家长里排第几呢？”

　　“许佳年没有要求您是最好的家长，您何必这么苛责他？”

　　她噼里啪啦像个炮仗，一堆话不带停歇地说出口，将许志军堵得哑口无言。

　　沈昌国被惊动，带着几个家长从办公室出来，叶知秋暗自叹息，索性破罐子破摔，神情疲惫地垮下肩膀，是无奈也是愤然：“我们已经长大了，再过几年就要步入社会，那时候竞争对手会更多，难道您还要接着打他吗？”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他现在不好好学习，难道以后出了社会去卖苦力吗？”

　　许志军被问住了，恼羞成怒，斜眼问她：“现在又不像以前，遍地都是大学生，不考个好学校，以后怎么办？我们家又不像别人有那么厚的家底，他只剩下学习这条路了。”

　　“可难道让孩子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就是对的吗？”

　　叶知秋知道他说得对，也无法反驳这个道理，但仍满心疑惑，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轻声反问：“可叔叔您有没有想过，从小就被迫算计着将来的人生，以后会不会被人生给算计了？”

　　众家长缄默不语。

　　叶知秋冷不丁回头对许佳年道：“在学校里，大家用成绩定成败；可出了校园，需要攀比的东西只会更多，财富，地位，背景，人脉，能力。有时候仔细一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攀比永无止境，可偏偏所有人都被限制在世俗的框架里，脱身不得。”

　　说完，她抬眼看向出现在拐角处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彻底放下心，对沉着脸站在一旁的沈昌国低头认错：“老师，对不起，是我错了。”

　　郑基业觉得自从开学后就心力交瘁，尤其是碰上叶知秋，这孩子挺能给他找事的。

　　看来是时候考虑下正式退休的事情了。

　　他挤进人群，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叶知秋识时务地垂下头，退后一步跟许佳年并排站在栏杆前。

　　“这位家长，不要激动，我是一中的教导主任，许佳年这孩子学习挺用功的，至于打架，那就是个误会。”

　　郑基业脸色冷淡，板着脸瞪叶知秋一眼：“几个孩子打球没轻没重的，不小心砸了同学的鼻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他们写检讨也是为了让孩子们长个记性。”

　　又转身呵斥了一句：“有事不找老师，要你充当什么英雄。”

　　关于这件事，说心底话，他对叶知秋有那么一点点赞赏，在场的大人们都袖手旁观，只有她一个孩子站了出来。

　　她之前还跟许佳年打架，现在却能不计前嫌替他出头。

　　叶知秋态度端正地认错：“郑主任，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郑基业点点头，继续安抚家长们的情绪：“待会儿其他班就要下课了，人太多，不如这样，我们去办公室谈。”

　　叶知秋踢了踢呆站着的许佳年：“你赶紧认错。”

　　许佳年从茫然中醒过神，顶着肿了半边的脸颊，低头认错：“郑主任，对不起，叶知秋都是为了帮我才跟我爸吵架的。”

　　话是这么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他关系不大，郑基业看着他的脸，也说不出什么批评的话，软了声调安抚他：“没事，你们先回教室自习吧。”

　　许志军也知道郑基业是在和稀泥，但是在场的家长这么多，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开始不对了，只能憋屈地点头应下。

　　临走前，他突然回头，目光怀疑地在并排站着的两人身上打量了个来回：“你俩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这才导致许佳年成绩下滑？”

　　此话一出，又将所有人的目光带了过来，连郑基业也稍微迟疑。

　　但想到两人之前不对付，他又觉得不至于此。

　　叶知秋心内无语，抬头冷笑一声：“叔叔，同学之间也会有互相帮助，你们大人思想复杂，就不要玷污我们纯洁的同学情谊了，我纯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沈昌国黑着脸，厉声呵斥：“叶知秋，你这是什么态度？好好说话。”

　　叶知秋嘴角一撇，乖乖认错：“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是想说，我和许佳年什么都没有，只是纯粹的同学关系。而且，真要说谈恋爱会影响学习，那也是他影响我才对。”

　　许志军瞪眼：“什么意思？”

　　郑基业悬着的心放下，她俩没关系就行，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挖回来的宝贝疙瘩，可不能影响学习，他对几个家长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炫耀：“这是我们市的中考状元，也是这次月考年级第一，还是重点班的班长，平时爱护同学，很有责任心。忽然看见同学被打，就冲动了点。”

　　有家长出声打圆场：“孩子嘛，小时候都这样……”

　　“是啊，是啊。”

　　郑基业毫不谦虚地接下家长们的奉承，转过身又冷下脸来：“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乱插什么嘴，先带着同学们回教室自习，这次的事情，写五千字检讨上来。”

　　叶知秋苦着脸，瓮声应下：“是。”

　　郑基业和沈昌国一起带着家长们去了办公室。

　　就这么几分钟的工夫，一班的同学回来了大半，不少人都围观了这场闹剧。

　　叶知秋顶着形色各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忍住心中的烦躁：“这个检讨是不是应该你来写？”

　　许佳年目光呆滞，闻言掀起眼皮子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嗯。”

　　“那记得三天后交给我。”叶知秋将头扭向看热闹的同学们，摆摆手：“行了，别看热闹了，回去自习吧，待会儿老师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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