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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
藏春原本以为文芝的痴念只是一场闹剧,却没想到最后竟荒唐的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们不想失去张诗隐这个很有可能登科的好女婿,也怕文芝寻死觅活败坏了戚家名声。
满屋子人的眼神里是心照不宣,仿佛杜姨娘那换亲的提议是再自然不过的解决之道。
“二丫头,”宋明音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不过是权宜之计,糊弄一下那个姓张的书生罢了。他们张家如今不过是个破落户,纵使飞黄腾达也是以后的事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藏春,”杜姨娘立刻接上,紧紧攥住她微凉的手,眼泪扑簌簌掉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姨娘一向最疼你的,你就当…当是救救你大姐姐,帮帮姨娘这一次吧。”她深知藏春心软,不停地抹眼泪。
心如死灰的文芝,眼中因这提议重新燃起微弱的希望,她挣扎着撑起身子,急切道:“二妹妹,只要你答应,你想要什么都行,我的屋子、我的首饰匣子、我那几件新做的云锦褙子都给你。”
她太了解张诗隐那执拗的性子,除非生米煮成熟饭,否则绝无可能让他改变心意。
藏春心里像是一团棉花,轻飘飘的压着心脏,压得人恶心。她若不这样做便是戚家的罪人,便是害死文芝的凶手……这顶大帽子压得她脊梁发沉。
“此事…绝不能让哥哥知晓,”藏春垂下手,声音低哑,带着认命般的疲惫,“他…定是不同意的。”
果然还是那个面团般好揉捏的性子,众人心中了然,对此结局并无半分意外。
戚焕默默转动轮椅,悄然退了出去,不发一言便是默许了这场胡闹。他心中也对藏春有愧,觉得委屈了她,可要他眼睁睁看着文芝血溅当场,他也实在做不到。文芝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女儿,还是与杜姨娘情浓意浓时所生的骨血。
此刻他也不禁懊悔万分,对文芝的管教太疏失,竟将她纵成了今日这般偏执骄狂。
藏春回到自己清冷的东跨院,兰翠急忙迎上来。听罢这荒诞的换亲谋划,只觉天意弄人,她心疼地揽住藏春,“唉,这家里头,怎么就没人多疼惜疼惜你呢?”
藏春将头轻轻靠在兰翠肩上,低声道:“无妨,至少还有你和哥哥。”
桌上静静躺着一封信笺,是张诗隐托门房送来的。
得了藏春的默许,宋明音立即遣人给张家递了准信儿。
张家那简陋的屋里,张嫂子看着张诗隐收到回信后舒展的眉眼,“既然亲事定了,你该多给姑娘写写信,姑娘家面皮薄,你这做郎君的,总要主动些才好。”
张诗隐觉得嫂子此言在理,提笔时心中却千般思虑,既怕言辞过于缠绵显得轻佻,又怕太过平淡显得疏离。
斟酌再三,最终只落笔写些书院见闻,街头巷尾的琐事。
藏春接过信,看也未看,凑近烛火,信化顿时为灰烬飘落。兰翠在一旁看得愕然,只听藏春声音平静:“又不是我的夫君,看了有什么用?若让大姐姐知晓,只怕又要闹起来了。”
兰翠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柳先生的母亲没能熬过这个月底,兰翠向藏春告了两日假前去帮忙料理后事。
简陋的灵堂几乎耗尽了柳先生全部的积蓄。兰翠忙前忙后张罗着,看着柳先生神情木然地跪在蒲团上,便也默默跪在他身侧,拿起一叠黄纸投入火盆。
火苗疯狂直窜,扑在脸上热腾腾的烤人,是已逝之人对生者最后放不下的思念。
柳先生抹去脸上的泪痕,似乎想打破这沉重的氛围,主动提起张诗隐的事:“他…原也是想等春闱发榜后再提亲的,是我劝他,人生在世,功名并非头等要事,莫要错失眼前人…他才慢慢松了口。”
兰翠拨弄着盆中燃烧的纸钱,火光映着她疲惫的脸:“那你呢?你劝别人这般通透,自己又是如何想的?”
柳先生望着母亲牌位后冰冷的灵堂,苦涩道:“我哪有张贤弟那般好命,他还年轻,前程锦绣,我已经老了。”
“我以为…你总该说些别的。这么多年了,便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柳先生转过头,与兰翠四目相对。
他又望向身后这象征着他彻底一无所有的灵堂,巨大的悲怆终于决堤,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他单薄的青衫。
忙了两日的兰翠回到戚府。
她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喜悦激动,只有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她告诉藏春:“他终于肯点头了,我们…就在一块儿过了。”
藏春看着她似有忧色,便知柳先生境况窘迫,怕是无力操办婚事,“翠姨,你的婚事就在咱们戚宅办,我让人把后院放杂料的那间库房收拾出来,给你们单独住。家里活计多的是,若柳先生觉着过意不去,随便让他帮着管管院里的花木,或是看看库房钥匙都成,总归有个由头。”
虽是将藏春从小带大,可兰翠终究是下人身份。她摇头推拒,却被藏春再三劝说才应下。兰翠反复叮嘱:“一切从简就好,真的…出了戚家门,他那边也没什么人可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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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风堂所在的临河的工房离家有些远,为了那批竞标的幻彩珠贝,他隔好几日才回府一趟。
家中众人口风甚是严密,只含糊告诉他,文芝与张进士的亲事已定下了。
戚风堂虽有些诧异家中并无多少喜气热闹的氛围,倒也未深想。
“哥哥,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藏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语气带了点郑重。
“二妹妹怎么这般客气?”戚风堂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藏春微微一笑,拉着他坐在窗边的花梨木官帽椅上,“翠姨和柳先生定了终身。我想着后院挨着库房的那间堆料的小耳房,不如收拾出来,拨给他们两人住。再在咱们家,给翠姨风风光光办场婚事。”
“兰翠姐为咱们家操劳半生,是该如此。这两日我便帮你一起张罗,再给她备一份像样的嫁妆。”戚风堂闻言亦觉欣喜。
宋明音和戚焕也觉得是桩好事,兰翠勤勉本分,将藏春抚育成人,功劳不小,便也各自赏下了几两银子添妆。
婚礼最终定在藏春的东跨院小办。兰翠执意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愿走那些繁文缛节,只想自家人热闹吃顿饭,盖上红盖头入洞房便是。
她这样坚持,藏春也随她了。
婚宴这日,小院里挂了红绸,摆了几桌席面。藏春和戚风堂作为主家,当众将备好的体面嫁妆,几匹上好细布,一套银头面、并一些压箱银钱,当着柳先生面交到了兰翠手里。
兰翠看着这些,眼眶瞬间又红了。
文芝和风林也来了,风林纯粹是为凑热闹,而文芝则是听闻张诗隐会来。
柳先生性子闷,不爱与人交往,他这边也来了张诗隐一人。他与其说是来此贺喜,不如说是想借机再见一见藏春。
他如今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
席间,张诗隐的目光几乎胶着在藏春身上,几次想寻隙与她单独说句话,却总被旁人或事打断。文芝的目光则随着张诗隐,那目光炽热又饱含难言的心痛与不甘。
藏春有意回避,使劲往戚风堂身边靠了靠。
兰翠一身簇新的绛红裙,脸上难得地透出红润光彩,柳先生却仍显得有些拘谨,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兰翠身旁。
隔着几个座位,风林瞧见柳先生那副模样,起了促狭之心。他见藏春就站在戚风堂后面,便故意从后面用力推了藏春一把。
藏春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踉跄,心念急转,隐约明白了风林的意图,顺势又推了一把离柳先生最近的戚风堂。
戚风堂立刻会意,借着这股推力,极其流畅自然地将有些呆愣的柳先生精准地“送”进了兰翠怀里,“哎呀!”戚风堂佯装失手,朗声笑道,“对不住柳先生,手滑了!”
新郎官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半推半就地揽住了怀中羞得抬不起头的兰翠,被大家簇拥着送往后院那间已布置成新房的耳房。
两人毕竟不是年少新婚,柳先生又是个脸皮薄的,众人识趣地免了闹洞房的环节,说笑着渐渐散去,也把一室静谧还给了他们。
眼见人群散去,再不说便彻底没机会了,张诗隐再也按捺不住,疾步上前,拦住了正要离去的藏春。
清冷的月光透过花枝洒下,投下他一片清澈的眼神,他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拘谨和浓烈的期待:“藏春,可否借一步说几话?”
既已订亲,他觉得自己可以这样亲密的唤她。
不远处的戚风堂觉得情形有些奇怪,正要过来,却被从喜宴上过来的杜姨娘叫住:“大郎,我这里有支簪子,明日要去赴宴急用,方才不小心碰歪了花头,你快随我去瞧瞧,帮我修整修整可好?”
戚风堂不疑有他,随杜姨娘去了。
月色如静水温润,四周的喜庆红绸褪去了鲜艳。张诗隐望着眼前令他几番惦念的容颜,低声问道:“藏春,我写了好几封信与你,你…为何总是不回?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厌烦了么?”此事一直萦绕他心头,令他寝食难安。
藏春微微垂首,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张公子想多了,只是近日铺子里事情繁杂,一时…一时没顾上。”
“原来如此…”张诗隐似乎松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仍旧小心翼翼的相邀,“七夕乞巧节就在眼前了,听闻金明池畔有灯船夜游,十分热闹,不知…不知可否邀你同游?”
藏春心中万般不愿,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推拒,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含糊应:“…到时再看铺子忙不忙罢。”
她亲自将张诗隐送至二门外,目送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殆尽。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房间,藏春刚推开门,便见文芝端坐在房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他方才都同你说了什么?”
“张公子约我七夕游湖,我倒是不想去,不如大姐姐去罢。”
她这般直白坦荡,倒让文芝一时语塞,准备好的质问堵在喉咙里,冷哼一声,警告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你不要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去勾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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