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20
来到书房门外，我上前替妈妈打起湘帘，她转身轻声叮嘱我：“你就候在门外。”我点点头，依言停住脚步，立于门侧。
隔着低垂的湘帘缝隙，我看见冯太师在书房里背着双手踱来踱去，墙壁上挂着数幅装帧精美的魏碑拓片。
“夫人，你来了。”他停住脚步，看着她走上前来，问道，“润儿已经回来了？”
“是，已经安顿好了。”妈妈回答，声音恭顺，听不出一丝情绪在里面。
“你都听说了吗？”
“太师是指什么？”
“清儿被立为新后了，今天早朝时已颁旨诏告天下。”
“听说了，润儿一回来时就告诉妾身了，只是没想圣旨下得这么快。”
“是啊，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后位上还是我冯家的人。”
“是，只是润儿要怎么处呢？”
冯太师没有言语，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先让她把病治好要紧，然后再缓缓图之吧。”
“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又闲话几句家常，妈妈终是忍不住把话题又拉回到妙莲身上。
“依太师看，润儿还有机会重新出嫁吗？”
“刚才不是说了要缓缓图之吗，这个事啊，想急也急不来。”冯太师沉吟道，“润儿要想以冯府女儿的身份嫁入朝中的官宦人家，怕是不可能了，但如果换个身份，嫁与一个家道殷实的平民富户，我看还是很有可能的。”
听到这话，不知怎的，立在湘帘后的我立刻想到了高渠夜。
换个身份？怎么换？是要等过些时日对外报说妙莲病重，不治身亡了吗？那我和菱儿又该何去何从呢？……
就像是在回应我脑中电转的念头，冯太师思量片刻，缓缓说道：“夫人，过些日子，你寻个机会把从前跟润儿进宫的人都打发出府吧，免得人多口杂。”
“是。”妈妈应道。
从书房出来，妈妈并没带我走上来时的路。
“我们要去哪儿？”我好奇地问。
“去看看你外婆回来了没有。”她说。
“好呀，好呀。”想到外婆的小屋，我一下子兴奋起来——那是我来到北魏的入口，我是否还能从那里回去？是否能带母亲和外婆一起回去？我暗暗思量着。
如果我带她们回去，她们可以住在桃树街29号的房子里，我可以暂时用外公留下的遗产养活她们，过不了多久，我就会从S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工作，用自己的收入养活她们，我还会问问徐海滨该怎么给她们重新申报户口，补缴保险，我甚至会鼓励母亲重新找个工作……该做的事情多着呢。
可是，她们愿意跟我回去吗？对此我没有一丝把握。
“想什么呢？”妈妈携着我的手，温言问道。
我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仔细看看四周，才发现路边就是我初来太师冯府时待过的花房。
“妈，我能去花房里看看芥儿吗？”我有些期待地问。
“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妈妈温和地说。
定是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竹枝和柳枝一起走出来，躬身施礼道：“请夫人安。”
妈妈温和地微笑，没有言语。我上前一步说道：“二位姑姑，我来看看芥儿姑娘。”
竹枝和柳枝对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道：“这……艾儿姑娘，芥儿她……不在这里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我问，声音里明显带上了一丝恐惧。
“没……没出什么事。”竹枝说，“就是前些日子芥儿姑娘的兄长随皇上南征回来，得了好些军功封赏，听说妹子流落在咱们府上为花婢，就把她赎了出去。”
我默然退回到妈妈身后。
也好吧，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那芥儿跟着自己的亲哥哥，至少可以吃饱穿暖了吧。
可是，这一切是真的吗？她会不会像那个我从没见过面的苇儿一样，只是病了，被送出府了，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我再看一眼那排低矮的花房，心里疲倦得无力再想下去。
我们又向前走了，走过花房，走过长长的林间小路，在路的尽头，远远地，我终于又看到了花婆婆的小屋。
“妈，这里的人知道你是花婆婆的女儿吗？”我忽然想到了这件事。
“不知道。”妈妈说，“即使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是啊，我在心里默想了一下，记起徐海滨带我去栖凤山墓园时，我看到外婆的碑上记载着她是好多好多年前去世的，那么也就是说，她在北魏或者冯府已经好多年了。而母亲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成年女人，的确，除非实话实说，否则没有人会相信她们是母女。可是，实话实说又会有谁相信呢？就像此刻，如果妈妈说我是她的女儿，同样也不会有人相信。
小屋的门半掩着，我们推门而入。
外婆不在，地面的正中放着一只木桶，里面盛着大半桶清水。青衣正从桶里拧干抹布，擦拭家具上的灰尘。
见我们进来，她放下抹布，深施一礼，垂首恭顺地唤道：“夫人。”又抬眼端详我片刻，微微笑道：“这位是艾姐姐吧？”
“你还记得我呀，”我笑道，上前拉住她的手，“花婆婆呢？”
“婆婆出去了，过些时候就该回来了。”青衣请妈妈坐下，静静地侍立在侧。
“那我们在这里等她一会儿。”妈妈说，“青衣，你忙你的事去吧，有艾儿在这里陪着我就行了。”
“是，夫人，”青衣应道，“那我去后面院子里给婆婆洗衣裳了，夫人有事就让艾姐姐叫我。”
“去吧。”妈妈说。
青衣又施了一礼，从屋角的矮柜里抱出几件长长短短的衣裳，倒退着出门去了，还小心地掩上了门。
待到屋里只剩下我和妈妈两人，我禁不住走近外婆的床边，掀起那湖绿色的幔帐细细查看。
床上整整齐齐地平铺着一条半旧的锦缎被子，仿佛就是我在桃树街29号母亲房间里睡过的那一条。我来时穿的那条睡裙居然也在，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我禁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柔滑的质感让我觉得恍如隔世。
“我也是从这里来北魏的，”妈妈在我身后轻声说，“可是，无论我再怎么试，都回不去了。”
“那……外婆怎么说？”
妈妈低了头，沉默半晌，却说了一句看似毫无关系的话：“你外婆，是北魏人。”
我怔了一下，却随即明白了妈妈话中隐含的意思——没错，外婆是北魏人，她的父母亲族都在这里，她不过是机缘巧合去了现代一些时候，她当然希望自己待在北魏，而且，她从心底里大概也不希望唯一的女儿离开自己，回到现代去吧。
那我呢？我转念又想，妈妈是不是也不希望我回去呢？我真的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问。但我明白，与外婆不同，妈妈不只有我一个孩子，她在这里另有家庭，另有冯润这个美丽的女儿。
我再次想到，徐海滨此刻是不是已经发现我不见了。而在桃树街29号的厨房里，我离开的时候，电炖锅里还煲着一锅薏仁红豆汤。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为我也失踪了，如果我一直这样羁留在北魏不能回去，他是否也会像我父亲那样，在几年之后重新娶一个妻子，换一个城市生活，努力把我忘掉。他忘掉我，应该比父亲忘掉母亲更容易一些吧，因为，我们甚至连一个孩子也没有。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响，花婆婆回来了。
“娘。”
“外婆。”
我和妈妈同时唤道。
“哟，你们来啦？”外婆笑道，满脸堆起皱纹。
妈妈简单讲了一些妙莲进宫后发生的事，然后拉着我的手对外婆说：“娘，我这就把艾儿交给你了，你送她出府，让她在阿姨家住些日子吧，她在府里不是很安全。”
“为什么？”我诧异道，说实话，我从来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危险。
“傻孩子，”妈妈摸摸我的头，“等过些日子妙莲的病好了，如果她再嫁了人，那你不能跟她同去，一来太师不许，二来，你以什么身份去呢？如果妙莲再入宫，那你就更不能与她同去了，你懂的。”
妈妈停下来，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忽然之间，我的确懂了——没错，我不能随妙莲出嫁，因为那样我最终只能做个通房丫鬟；我更不能再随妙莲入宫，因为那样对我来说更是死路一条。
我忽然十分想念妙莲，那个没什么心机的花一样美丽的女子，她是我的半个妹妹。
“好啦，”妈妈拍拍我的手背，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来的。你就安心地跟外婆去吧，去你的姨婆家里住些日子，你一定会有惊喜的。”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