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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迟疑
有了之前的经验,古羽几乎是在入梦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再次成功进入了这个梦境。
这次,他像是一滴雨,从高空落下,先是俯瞰着整个福安村,随后视角渐渐拉近,向着红墙灰瓦的寺庙而去。
但就在他即将落入院内时,那种时间停滞、空间拉伸的奇妙感觉又涌了上来。
古羽这次能非常明确的感知到,梦就是在排斥着他的到来。
这果然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属于他的梦!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古羽拼命默念着这句话,一颗心像是煮沸的汤池,急迫、不安、绝望、痛苦一个一个咕噜噜往外冒。
“求你了,阿雾,或者什么其他的存在?神仙、玉皇大帝?不管是谁,求求你们,不要让我醒来……”
“我必须要弄清楚,这些年,村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突然,古羽察觉到这梦境似乎出现了瞬间的迟疑。
这种感觉很奇怪,按说梦境是死物,怎么会有心情或是态度呢?
但古羽分明就是感觉到了。
就像是他灵魂的某个部分与这梦境相连了,无需话语、无需目观,心与心之间就能自然地共通流动。
古羽不及细想,继续剖白:“若我从来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如今已经被牵扯进来,怎么可能继续当作无事发生、粉饰太平地过下去呢?”
“我真的不想再被人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了,不管真相有多么令人难以接受……我也有了解真相的权力,否则我下半辈子都无法过的安心!”
他这一次入梦也没有身体、只是一团空气,便自然是没有嘴、发不出声音的。
但这些心里想的话,此刻却如有实质一般回荡在天地之间。
倏忽风起,将这字句吹散,原本拉伸、静止的世界忽然又开始活动起来,那摇晃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花,它们、或者说是它,都听进去了古羽说的话语。
古羽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浓重到近乎绝望的无奈,仿佛有着千千万万的不得已,被逼到无路可走之后,只能妥协。
他很清楚,这也不是属于自己的心情,而是他所感受到的,这一方天地间传递给他的情绪。
视角动了起来,古羽得以继续下沉,最后悬浮在了寺庙院内,瞥见殿内的时钟,已近傍晚。
“师父啊,完事儿了?”孙姨人未到声先行,古羽转过视角,见人风风火火地走进院子。
穿过正殿时,还不忘向着正殿里的画像拜了拜。
老僧人正在餐桌前啃着玉米棒,“嗯”了声,眼皮都没撩。
孙姨熟门熟路走到侧房门前,拍拍门:“莹儿,收拾好了吗?”
过了好一会,门才打开。
古羽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梦就是衔接上一次的,因为赵莹姐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
只是来时的麻花辫此刻变成了散发。
而她脖子上,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圈丝巾。
如今正值酷暑,这打扮看起来十分怪异,但孙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拍拍她的手臂,领着她往外走。
“我灶上炖着汤,快着点!我刚看你爹还在地里忙,你晚上就去我家吃。”
“那个。”赵莹声音变得有些沙哑,细小的像是门缝里的一缕短风,“茶钱……”
孙姨一笑:“晚上吃饭时拿给你!哪回少了你的?”
说完,就带着赵莹走了。
古羽正准备跟在这二人身后,忽然听到老僧人叫嚷了一声:“阿雾啊,出来收拾屋子!”
半天都没人回应,老僧人将啃完的玉米棒子往桌上重重一搁。
“小兔崽子……”他小声骂了句,起身就往阿雾睡觉的房间走去。
古羽以为他又要动手打阿雾,于是赶紧折返。
只见阿雾静静坐在床铺上打坐,头也不回。
老僧人这次倒是没动手,只是走到他面前,没好气道:“跟你说话呢,聋了?”
阿雾这才缓缓睁开眼,他还是常日里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古羽却能感觉到,他现在心情不好。
老僧人晃了晃左手:“我上午切菜手碰了个口子,你帮忙把老廖用的那间屋子收拾了!”
“我不碰你们这些事。”阿雾说。
老僧人嗤笑一声,不屑道:“是是是,我忘了,你才是这寺里最慈悲高尚的人,比那正殿挂的神像还不染凡尘。”
但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屁股坐了下来,脸对脸盯着阿雾。
“我跟你说啊,最近有几个新茶客,比较特殊,觉得女娃没意思。”
阿雾在老僧人刻意的停顿里看了他一眼。
老僧人咧嘴一笑,带着些隐晦意味:“他们觉得你……问你愿不愿意……”
阿雾冷哼一声:“你是疯了还是想找死?”
老僧人像是听惯了他的这些话,一脸表情变都没变,无所谓道:“男娃又没有女娃那么矜贵,你怕什么,况且又不是叫你做下面的,这要放外头,还得你倒贴给我钱呢……”
阿雾像是忍够了,手一撑地,站起了身:“别讲这些污言秽语脏我的耳朵!”
“诶嘿,给你点脸,你还装起来了?”老僧人也跟着起身,一把揪住阿雾的手臂,把人拽了回来。
“你就是这种癖好的人啊,否则会换命给古家那小子?不就是因为喜欢人家吗——”
老僧人话未讲完,脸上就挨了阿雾重重的一拳。
“闭嘴!”阿雾吼道。
房间角落里一团无色无形的空气僵硬在原地,脑子宕机一般,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老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阿雾喜欢我?!
所以把命换给了我?
与此同时,屋内的二人早已扭打成了一团。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比一年变化大,十四岁的阿雾还会被老僧人猝不及防掐住脖子无法挣脱,十五岁的阿雾就已经能占据先机和老僧人打得有来有回了。
但终究还是经验太少,几个来回之后,被老僧人抓住机会,一头砸在了柜门上!
砰的一声闷响,鲜血即刻就顺着额角往下淌。
“阿雾!”古羽看得心里一紧,下意识想冲上去护着人,但他此刻只是一团空气,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穿过了阿雾的身体,来到房间的另一边。
老僧人见了血还不肯作罢,恶狠狠地掐着他后脖颈,将人按在了地上:“老子给你几天好脸,你就觉得自己能上房揭瓦了?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阿雾的脸与地面挤压,变了形,血污蹭了大半张脸,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但声音却是一种什么都不在乎了的冷淡:“你掐死我吧,反正我不做这种事。”
“杀你?”老僧人笑了声,“我可不要担这份孽!你都跟人家换了命,也没两年活头了!啧啧,只可惜啊,人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等你死了,说不定都不会来坟前多看你一眼!”
阿雾睫毛抖了抖,他抿紧了唇,只是认命般的合上了眼皮,不再回话。
“行了行了!寺里还有那么多活儿等着做,只要你听话点,我也不想为难你!”老僧人拍打了两下他的脸,又顺手用他的衣服擦了手上的血,直起身来。
“茶客的事……不愿意就罢了,反正有的是人愿意,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老僧人大摇大摆的走了。
阿雾就这么闭着眼,一直趴在地上,古羽着急的围着他打圈圈,还以为他昏了过去。
“阿雾,阿雾?”
“你怎么了?是不是脑震荡了?”
可是他这些话只能在心里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在又过了一会,阿雾终于睁开了眼,他缓缓坐起身,从刚才与老僧人扭打时撞开的抽屉里随手拿了块不知是衣裤还是抹布的布头,随意地抹去了脸上的血。
“你、你额头撞破了,得消毒上药——这个布很脏!别碰!”古羽刚说完,就见他用布潦草的按了按伤口,然后丢到一旁。
明明流了那么多血,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阿雾眉头都没皱,两眼木木空空,任凭视线就这么虚无飘在半空。
虽然从小到大,古羽总觉得阿雾的目光很清冷、疏离,但如今这般一丝生气也无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忽然觉得心里怕得很,还有点疼。
阿雾将手里的布团成一团,站起身往门外走,穿过正殿,径直出了院门。
“你要去哪啊?”
古羽跟着飞出门去,却在越过门槛的那一瞬间,感觉到天地骤然暗了下来。
一抬头,圆圆的月亮正悬挂头顶。
怎么突然从傍晚变深夜了?
古羽又看向阿雾,只见他一身短衫变成了长袖,手里拿的也不再是沾血的布团,而是一个水桶。
就连额角的伤口也结了痂,即将痊愈。
古羽反应过来,这是跳了时间,来到了几天后。
只见阿雾穿过树林,来到村旁的一口公井处,正要放桶时。
忽然手一顿,向右侧的深草处看去。
古羽也听到了动静。
是哭声。
阿雾直接走了过去,拨开草丛。
一个蜷缩着、瑟瑟发抖的瘦弱身影出现在眼前,赵莹一脸惊恐地抬起头,满脸泪痕。
她看到阿雾,“啊”得一声尖叫,起身想跑,但刚跑了两步,就被杂草绊了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阿雾下意识想拉她,但对方明显会错了意,啪的一声拍掉了他的手:“你、你别过来!”
阿雾只好直起身。
赵莹手脚并用着往后挪:“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吗?我、我和孙姨说过了,我不去了!给爹治病的钱已经凑够了,我不用再赚钱了……”
阿雾却是目光一寒,突然上前几步,倾身而下。
“不要!”赵莹惨叫着,下意识闭上了眼,死死环抱双手,侧向一旁。
却只听到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杂乱声,不过多时,那压迫感又退了回去。
赵莹睁开眼,只见阿雾手里抓着一条不大不小的蛇,正掐七寸,他回头拿起木桶,往蛇头上狠狠一砸,便砸死了。
“这个季节,草里多蛇。”他说完,抓了把草,把桶底擦干净,然后放下去打水。
赵莹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总算明白了对方没有恶意,声若蚊吟道:“谢谢。”
阿雾打完了水,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是走出了草地,但也没离开,而是找了棵四周干净点的大树,又坐了下去。
“那个,孙姨在家门口堵我……”赵莹说。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自己大半夜还在外面溜达。
阿雾起先没回应,只是往回走,在越过赵莹好几米后,脚步才忽然顿了顿。
“可以和你爹说。”阿雾说。
赵莹愣愣地抬起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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