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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变天
若要论现如今云京百姓最关注的事,那当属工部尚书付玟殿前行刺,畏罪潜逃。此事之后当朝太后驾临福山寺,茹素三年,为李氏祈福。
话说当朝太后乃工部尚书付玟嫡女,父亲犯此大罪,女儿也脱不了干系,但这位太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自己已是李家妇,非是付家女,堵得舌灿莲花的一众文官无言以对。
皇帝态度一时不明,转头批准太后上福山寺祈福的旨意却是已经下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众人也看得分明。
太后说是去福山寺茹素三年,实则归宫遥遥无期,这辈子只能在寺庙里了却残生了。
付蓉扶着阿茼的手,推开了房门。檐下站着个人,他听见了响声,转过身来。天气愈发冷了起来,宋介清外头罩着身雪白的狐裘,里头是绣着云纹的月白色棉袍,他如今身子愈发重了,身后跟着几十个随从,生怕他有点磕着碰着。
付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瞧你如今,脸色好看多了。”宋介清朝她走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个汤婆子来:“天冷,你拿着。”付蓉面色僵了一瞬,旋即看向他:“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去福山寺赎罪的。”
宋介清那张脸被白色绒毛簇拥着,一双眼漆黑如潭,这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磨蚀人棱角的一把好手,当年温润如玉的端玉公子,成了个披着漂亮皮囊的孤魂野鬼。
付蓉无端笑了一下,手拐了个弯,手炉被她往怀里面揣。
清平三年,工部尚书付玟通敌叛国,漠北铁骑踏入大燕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德惠太后幽居福山寺,仔细算下来,她像是这场暴雨下唯一找到躲雨处的人。
皇帝在朝堂上痛心疾首,当下决定派兵北行,势必要将漠北铁骑逐出家门,将罪魁祸首付玟捉拿回庭。
宋介清已经不大能自己走动了,孩子一日一日长大,沉沉地落在他的耻骨上,每时每刻都让他站坐难得。他由巧盈扶着,绕过长长的回廊,走到了皇帝议事的勤政殿。
自里头走出来个人,面白无须,同曾经的广远不太一样,在宋介清看来,这位新晋的大太监常宁,较之广远更识时务。
广远死了。
他的主子反了,没有还留下他命的道理。
广远自己也是个蠢货,他自以为多年经营算无遗策,却没想到皇帝虽然意识不清为人所控,却终究是皇帝,倘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先迎来的不是新生,而是横死。
常宁弯着腰,有些心疼:“君后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您如今身子重,要是想见陛下,让小六子过来通传一声,陛下立马过去。”宋介清微微抻直腰,摇头说:“躺懒了,走走好些。”常宁点头,仔细着人脚下把人引了进去。
李樾伏在案上,他批折子的时候格外认真。常宁往前走几步方要提醒皇帝,却见君后摇了摇头。他会意,领着一众奴才退了出去。
宋介清走到李樾旁边的时候,李樾才回过神来。他抬头,往旁边挪了挪,笑着道:“怎么来了?坐我旁边。”宋介清垂眸,就着李樾的手坐了下去。奏折在他面前摊开,密密麻麻的黑字,宋介清扫了一眼,落在了后头那句话。
“陛下御驾亲征,鼓舞大燕士气。”
李樾察觉他目光,顺着看了过去,抿唇笑:“这主意不止他一个人。”奏折反过来盖住,宋介清收回了视线。
宋介清道:“你如何想。”
李樾吐了口气,朝廷百官难得一次出主意正中他下怀。
李樾道:“我本意如此,正愁着,没承想这些人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宋介清颦眉:“话是如此说,这些人怕是早就想好了。你登基以来打击世家,树敌不少,你若是御驾亲征,京城没有你,怕是要翻天。付玟虽不在此,他手底下多少蝼蚁还在京城,势力虽小,凑起来怕是要用你的天下做一锅粥。”
李樾拊掌,从袖中掏出样东西来,那是块通体漆黑的令牌,中间微微凸起,是个金色的大字:皇。
大燕皇帝自古以来就养着一群兵人,名为铁衣卫,一生只效忠于皇帝,这,便是驱使兵人的令牌。
“此番我去陇州需耗费些时日,我不在你身边我不放心,你拿着令牌,明日前去东山,齐太妃在那里,我已经飞鸽传书与她,她会替我照顾好你。阿止,”他那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总是像含了一湾水,“天高地远,我唯在意你。”宋介清浑身一颤,慌忙扭头,镇定道:“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他扯回话题,“去了陇州,你什么打算?”
李樾勾了勾唇:“我已经安排好了,付玟他想当皇帝,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青平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皇帝御驾亲征,云京百姓夹道相送。李樾戴胄穿甲,在宋介清眉间轻轻落下一吻。宋介清手心紧紧贴着他手臂上冰凉的铁甲,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发疼:“李樾,”他把李樾的手拉过来,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等你回来。”
皇帝笑了一下:“好。”
兵马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城,宋介清拢着狐裘,远远看了一眼,扭头朝巧盈开口:“回去吧。”
次日,宋介清便上了前往东山的马车。
齐太妃与当今皇帝之母是至亲姐妹,李樾母亲死后,便由齐太妃抚养。后来先帝去世,碍于世家威压,只得让付蓉当了太后,齐太妃迁居东山,不问俗事。
宋介清掀开帘子往外看,马车摇摇晃晃,已经走出老远了。巧盈盯着主子脸上神色有些疑惑:“君后,可有什么不妥?”宋介清放下帘子,轻笑道:“没什么,继续走吧。”话音刚落,外头的马突然嘶吼一声,马车被带着剧烈起伏。巧盈连忙护住宋介清,厉声喊道:“出了什么事?!”
说着她掀开帘子,迎面一阵血腥气。宋介清白了脸,捂住鼻子。
外头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
兵刃相撞的声音渐渐停了,马车被人围了起来。宋介清拍了拍巧盈颤抖的手,朗声道:“阁下若是为钱财,在下定双手奉上,阁下何必伤我侍从?”
自暗处走出来个人来,淡粉色的衣裙,素钗簪发,肤如白雪,眉若远黛,唇朱红,生得一副好样貌。
宋介清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动。
阿茼盈盈一笑:“君后,我家主子邀您一见。”
宋介清拥着毛裘:“太后的礼数,真是难得一见。”
阿茼走近,要扶他下来:“君后请吧。”
宋介清垂眸:“不劳烦女官大人,巧盈,扶我出去。”
去往东山的路上何时多了这么大的宅子?
巧盈扶着宋介清,一面想一面谋划着。
“君后。”
宋介清摇头:“她暂时不会动我,咱们静观其变。”巧盈迟疑不决,末了还是点头。
付蓉释去一身繁复,现下颇有些世外高人之感。宋介清跨进屋子里的时候,她正抬手斟茶,见人来了,扭头看着他笑:“阿止,过来,看看我的茶艺如何?”
人识相地全部退了出去,宋介清不动,只站在原地。付蓉见人不过来坐,也懒得与他周旋。宋介清开口的问题有些冲人:“付蓉,你为你父亲干事,你知道你只有死路一条吗?”
付蓉挑着眉毛,瞥了他一眼:“我想你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她走下来,将人自上到下打量,“你这肚子,七个月了吧?”宋介清垂眸,不言。
付蓉自说自话:“不说话也无妨,阿止,人总得为自己考虑,你看看我如今才什么岁数,我怎么甘愿青灯古佛下半生?”
“我还有大把的岁月要我去度过,我怎么能甘心。”她仰起头,屋子的门没关,外头漆黑一片,屋檐下昏灯摇曳,照见几朵雪花。
下雪了,有些冷。
付蓉冷冷看着他:“宋介清,我不会动你,也不会动你的孩子,你自己能不能生下来,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只能做到这些,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宋介清就站在那里,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付蓉走到门口,外头刚好是送饭的来了。她微微侧着头:“明日回宫。”
餐食放在案上,宋介清没动,他转身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久久无言。巧盈被放进来,看见自家主子无事,略微松了口气。
“君后。”
宋介清回头看了眼饭菜:“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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