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儿果

　　吴当笃定泡儿是他和迟杨莉的孩子，如果他的判断正确，那么迟杨莉便向他隐瞒了孩子平安出生的事实。

　　她或许觉得，吴当盗窃犯的身份会影响到孩子的未来成长，与其父女相见，不如让泡儿以没有父亲的方式长大。

　　迟杨莉独自生产，应该也做好了独自将女儿抚养成人的心理准备，这种情况下，更不可能突然自戕——08年泡儿还不到两岁，需要密切陪伴，文女士认为，不会有母亲在这段时间舍得抛下幼子离去的。

　　迟杨莉被谋杀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案发当日，与之一同前往住所的男人，既然不是吴当，会不会是与王念蓉关系密切的沈健雅？

　　文女士在之前都是以泡儿是沈健雅孩子的前提来推断，可是，吴当与迟杨莉之间的感情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打破，沈健雅可能通过王念蓉认识了这个朋友，而泡儿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也意味着名为王江佑的未来集团女继承人将不复存在。

　　毕竟在过去的照片中，身在前景的两人是沈健雅与王念蓉，迟杨莉远远地站在后方，不像是与健雅非常亲密的样子，更可能是被念蓉邀请过去凑数的朋友。

　　这也印证了文女士的推测：王念蓉至少拥有一个突出的谋杀动机——抢夺泡儿的抚养权。健雅对迟杨莉认识不深的话，未必知道她有一个孩子，而迟杨莉作为母亲，应该希望孩子未来享受更好的经济支持。

　　接下来是文女士没有太多根据的猜想：

　　二人间的朋友关系，若亲密到可以彼此打掩护，将“泡儿”对外宣称为念蓉的孩子也不错。她们可以欺骗健雅，让不缺金钱的公子哥供养“泡儿”的起居生活，对两人而言，是很划算的一笔交易。这样子也能解释健雅临死之前要将泡儿托付给父亲的原因，他的确认为这女孩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健雅是一个随性的人，对自己的孩子肯定不会吝啬，他供给泡儿的金钱，大概率会远远超过那个孩子的基本生存所需，剩下就是这部分多出的利益如何在两人间平分的事情。

　　可想而知，两人之间分赃不均是必然会出现的结果——迟杨莉作为单亲母亲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孩子攒多一点钱，用作未来的支持资金。王念蓉一家负债累累，她也急需一笔钱让自己过上正常的生活。

　　矛盾不断积累的后果，便是其中一方忍不住犯下了违法的罪行。

　　事实真如文女士想象一样的话，吴当不认识王念蓉的理由也可以找到了，迟杨莉和她之间的合作应当是隐秘进行的，对外一定要宣称孩子归属于王念蓉，但吴当作为泡儿的亲生父亲，如果知道事实真相是非常令人头痛的，所以迟杨莉干脆把和王念蓉的一切都隐瞒下来。

　　刘燕也说，曾经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过化名为“湘湘”和“蓉蓉”的同事，在为了孩子的事情吵架，那个时候距离案件发生一个月左右，二人间的矛盾说不定就是因此被激化，而王念蓉则在那天晚上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法，对迟杨莉痛下杀手。

　　但刘燕的证词中依然有一个疑点无法忽视——她对王念蓉的脸没有太深的印象。

　　唱歌房的招待生们画着浓妆，没有见过素颜的话，的确很难辨认，但王念蓉也从来没有在朝夕相处的同事面前卸妆么？

　　文女士不敢武断地下结论，她希望找到过去同心圆唱歌房更多的工作人员，核实二人的身份。

　　文女士起初寄希望于林先生的帮助，不过警方也没法太快地寻找到十年前的相关人。正在她苦于没有门路之际，丁源打来的一则通话就犹为珍贵了。

　　电话的另一头，丁源先是道歉没有找到王念蓉，迟杨莉虽然有人存在印象但也找不到人了。

　　这是自然，因为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人世。文女士本来是打算以遗憾的感谢作结，丁源却话锋一转。

　　“这两个人是找不到了，不过，一个做棋牌和桌球生意的老板，跟我说他的一个朋友对这两个名字有印象。”

　　“后来一问，那个老板朋友以前手下有两个唱歌房的招待叫这两个名字，而且她现在不做这种生意了，闲得很，你得空来我这里，我让她过来聊聊？”

　　一番话如同夏日救火的甘霖一般，来得正及时。文女士先是激动地感谢了丁源，她明白，如果不是为着以前在美容店里的人情，人家是绝对不会到处打通关窍，为自己做这些劳力的。

　　文女士与那位唱歌房老板见面的时间，丁源约定在周五下午。

　　不过，文女士没想到，另外一位客人来得也如此之快，甚至比丁源约定的会面时间还要早。

　　这周四，文女士刚从菜场买菜回来，一回家便发现了不对劲。

　　门口的鞋架上，除了自己熟悉的儿子和孩子他爸的鞋子，还多了两双鞋。

　　鞋子的样式一看就知道分别是女孩子和女人的，文女士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不过，她并没有细想，而是直接打开门，穿上拖鞋走进客厅。

　　“啊，老婆，你可算过来了，她们是怎么回事？”

　　魏强在客厅里叉开腿坐着，脸上一股尴尬的神情，而在他的对面，家里电视机的方向，文女士熟悉的那对“母女”脸色阴沉着，在不悦中还带有几分害怕的感觉。

　　“好了，你回卧室吧，或者带轩宇出去，去银湖广场上面玩。”

　　文女士命令道，接下来的事情，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家人知道更多了。

　　“那个...”

　　文女士一说完，身段高瘦的女人便站起来，她原本就忧愁的面容，增添了仿佛非常多的悲伤，她用哀愁的语调小声说：

　　“泡儿也和他们一起，好吗？”

　　女人虽然是在对小女孩说话，那双带有泪痣的眼睛却看向文女士的方向，在寻找许可一样的东西般。

　　文女士郑重地点头。

　　随轩宇和泡儿的吵闹声被关门的一刹那隔绝，这场文女士原本就计划好了的谈话，正式开始了——她原本打算在见过丁源介绍的那位老板之后，再找个时间与现在眼前的女人好好聊一聊，既然对方已经找上门，就说明有什么不得不说的缘由。

　　“念蓉...好了，不需要我问什么吧，毕竟是你亲自过来，我想你有话对我说？而且，叫你王念蓉应该是不合适，对吧，念湘。”

　　高瘦个子的女人艰难地开口。

　　“事情到这个地步，我说什么你可能都不怎么相信了。不过我现在只能找文姐你帮忙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念湘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装作妹妹欺骗文女士的事。

　　不过据她所说，她本意并不是为了给文女士制造调查的困难，而这些话术也都是沈彦的手下教给她来做的。

　　“我原本就觉得，不可能瞒住你，我家里人虽说也不住原来的老房子，但大哥和大婆婆都经常回那屋子里住，一问就晓得了。”

　　“行了，” 文女士赶快打断她的诉苦，她很清楚这种平时无处发泄的人，一说起无关的话会有多么得滔滔不绝，“你和沈叔骗我的事情早就知道，这些细节不用说给我听。不过，你一直听他们的命令做事，现在过来找我是为什么？”

　　见王念湘吞吞吐吐说不出理由，文女士观察起她的样子，一般来说，最好不要同情突然可怜兮兮的人，即使文女士回归工作不久，也知道他们要么是本身就过于懦弱，要么是有什么过分的需求等待着其他人帮助呢。

　　“什么也不说？还是不相信我？”

　　“好，既然不愿意跟我说，我劝你也别想在这让我同情你，你跟踪我儿子上下学的事情，我多少晓得，既然你也养过一个小孩，还把她带到上小学的年纪，应该明白，不可能有人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全。”

　　“你为什么要跟踪轩宇？”

　　王念湘的默默不言再也坚持不下去。

　　她的薄眼睑耷拉下来，然后两道泪水就从脸上划落，令文女士感到意外的事情还不止于此，王念湘听到质问后，两只腿闷闷地跪到了文女士的面前。

　　“文姐...我没有想到过要害轩宇的，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泡儿。”

　　“我没结婚过，念蓉又死了。只剩下泡儿陪我，再让我连泡儿也不见到，我真不如净干脆死了。”

　　文女士虽然惊讶念湘这么豁得出去，却也没被哭泣声转移询问的方向，她重复了问题：

　　“你为啥要我帮你？还有，你为啥跟踪我儿子？这两个问题你不回答，在这里硬要住下来，我都不会答应帮你的忙。”

　　“别哭了，泡儿还好好的。”

　　文女士心想，恐怕这一次又是为了泡儿的抚养权，在沈彦与念湘之间，也存在某种程度的博弈罢了。

　　“我说。文姐，我都说给你听。”

　　念湘被文女士强拽着手提拉起来之后，用抽卷纸擦拭了一遍凌乱的脸颊。

　　“我跟踪你家儿子，本来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知道你家住哪里。”

　　“可是沈叔就知道我的地址，你问他不行吗？”

　　念湘无奈地摇头，说：

　　“他是知道，但不告诉我。你第一次过来见我，我跟你说的话都是沈叔安排我说的，其实，我也不是写信找到他，念蓉这些年本来就和健雅他有联系，所以沈叔的号码我们都有。”

　　“等一等，泡儿的事，沈彦并不是去年才知道么？”

　　“不，他也许真不知道吧，我跟他打电话说有这个小孩，他马上就和我见了面，他那个样子不像是已经知道。我妹妹一直说泡儿是健雅的，但孩子的爸爸要见她的时候，每次都是我妹妹带过去见面，所以我跟那边也不熟，不清楚之前孩子是不是有见过她爷爷，我问泡儿的话，她反正也是不记得了。”

　　“健雅既然把孩子托给你们姊妹照顾，肯定要出抚养费吧。我记得当年上中学的时候，你们和他就一老玩在一起，健雅见孩子的时候为什么不愿意见你呢？”

　　“我也不知道。”

　　念湘的声音还有一些颤抖。

　　“确实，高中和我们一起上下学，还一老吃饭。我看到你儿子和同学一起放学，走在一起的时候，也想起来我念高中的时间。”

　　“我们和健雅，那阵子关系很好，念蓉和健雅都很有个性，我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只不过最后我们家没钱，我跟我妹妹也没读完高中，辍学出去打工了。本来我只打算跟踪轩宇一次，找到文姐你家的位置就行。不过每次看见轩宇放学和他同学走在一起，又蹦又跳，说话的声音又那么大，我就又想到我高中的时候，大家也是这样子，为啥后面没有继续念呢...唉...”

　　“每天都想，所以我就跟上了瘾一样，看你儿子中学的学生放学回家的样子，我也不是羡慕他们...唉，反正我说不上来，本来我除了工作和照顾泡儿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了，每天那个时间段就想看看这些学生...”

　　文女士无法想象念湘这样做的情愫为何，但她觉得这个理由勉强算是解释得通。

　　“健雅当时和念蓉不是情侣吗？就凭这点，健雅也不支持你妹妹继续和他一起上中学么？”

　　“他们？至少高中的时候，只是玩得好，但是我看不是情侣，外头这么传的，因为他们做什么都在一起，不过确实不是男女朋友。”

　　王念湘之前的话都说得很缠绵，下这个结论时一点儿也不迟疑，文女士觉得她真的对那段时间有特别的怀念，因此记得相当清楚。

　　“后来呢？他们后来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你说念蓉和健雅么，他们一直有联系的，等到念蓉去城里做各种杂活，健雅大学也快读完了，或者说他读大学时已经又和念蓉一老见面啦。”

　　“也许是那个时候谈的恋爱吗？”

　　念湘的语速再次放缓。

　　“谁知道呢，我妹妹的事情嘛，我两个人都在市里面做事是不错，但我们做的不是同一行，她喜欢来钱快的工作，我这么一说你也晓得，所以我就算在市里面也不常见她的，倒是后来泡儿出生之后。”

　　“哦？”

　　“是的，泡儿出生之后，她就总想起我了，反而我那时就回了县里，除了帮家里看店子之外呢，还做些小工，然后，她就跟我说她跟健雅有了小孩。经常让我帮忙带她的孩子。”

　　“你家里知道这个孩子么？”

　　“我不敢告诉我大伯，不是很光彩嘛，总归是说不能入沈家的籍。”

　　“你妹妹什么时候跟你说有这个孩子？”

　　“哎呦，得是零七年了吧，不过，我一老照顾泡儿的话，就要零八年了，她好像是越来越照顾不过来，所以让我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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