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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山剑法两派的不和由来已久,源远流长,不止在宗门内部广为人知,就是放眼整个玄门,也当得起“家喻户晓”这个形容。以昆吾峰为首的剑修与天心崖势同水火自不必说,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用传讯玉符吵出干柴烈火、不共戴天的气势,就连元明月提起天心崖,也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
实在耐人寻味。
须知青萍山大师姐向来以处变不惊、八面玲珑为人称道,即便大敌当前也能做到笑脸迎人、礼数周全。这么一个叫人挑不出错的人物,谈及同门竟然只有“不足与谋”四个字。
仇似天高,恨比海深,不外如是。
是以玉符上“剑修之耻”之言才出,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静了一息,当即抛开了对某人又一次惹是生非的不满一致对外,竞相加入这场关乎尊严的骂战。
这个问:“于师兄是不是剑修之耻暂且搁置不提,这回七元抡魁贵崖可有人选了?”
那个笑:“可别拿剑戳人肺管子了,整个青萍山谁不知道,上回七元抡魁,天心崖可又差点儿让人家离幻仙宫杀了个全军覆没。”
有起哄架秧子的嬉皮笑脸道:“就这还敢以宗主亲传自居?宗主说我可丢不起那人呐!”
还有人以和气生财为名,行浑水摸鱼之实,言语间一再翻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得先前阴阳怪气的天心崖弟子应接不暇,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句:“果真是剑修,以多欺少、仗势欺人,也只有你们这帮未开化的猴子才做得出来!”
此起彼伏的墨痕终于如他所愿停顿下来。
片刻后,玉符上浮现一道全新的字迹:“我要是记得不错,咱们门内似乎只有昆吾峰是剑修吧?以多欺少、仗势欺人?”
天心崖弟子怒不可遏:“试问还有谁没听过青萍山弟子一石昆吾峰独占六斗这句话?阁下问得不丧良心吗?”
世界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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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霁踩着点匆匆跑进驭兽园。
被自愿出差之前,他的耐力训练其实已经初见成效。只可惜走了一趟龙潭虎穴元气大伤,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
拎着木桶赶去放饭途中意外跟心软师妹打了个照面,后者不知是不是手脚太麻利以至于过早地无事可做,于霁沉默地往食槽里倒小鱼虾,园里的鹤沉默地聚到一处大快朵颐,她则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目光说不上热切,但也足以让人觉得如芒在背。
被她盯梢似的看得不自在,又见客户吃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闲心思挑三拣四,于霁索性跟心软师妹并排坐下,恳切道:“邢师妹有什么诉求可以直说的。”
实在没必要像饿狼看见肉似的两眼放光啊!
邢师妹被他说得一怔,像是也发觉不妥,改作小心翼翼地偷瞥,期期艾艾地问:“于师兄……真要去跟天心崖一决高下么?”
话音未落,又慌忙解释道:“我没有看师兄不起的意思,只是那位谭道友,很出名哩。”
她斟酌着,慢慢说了些入门不久便听得烂熟的、诸如天赋异禀、神才智慧、三岁能文五岁习武的传闻。说到最后踟蹰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劝道:“他是天心崖主的老来子,又很得那位老祖宗的喜欢……我是觉得,师兄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时意气,惹上这样的大麻烦。”
于霁托腮打量着邢师妹许久,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问:“我记得你跟瞿松溪的关系还不错?”
瞿松溪是那位手帕交的名字。
见她点头,又问:“那要是有一天,有人在你面前羞辱她,你会怎么做?”
邢师妹不假思索道:“若是力所能及,一定是要替她讨回公道的呀。”
于霁笑笑,没有深说下去,转而站起身,指着忽然扑腾起来的鹤群喝道:“小九,你又从小秋嘴里抢食吃!”
邢师妹望着他和领头的鹤打成一片——字面意义上的打成一片,似懂非懂,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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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打在众人的催促中半推半就地应下七天后的战约,于霁的人缘忽然水涨船高,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无论上课、练剑、打零工,走在路上总能收获不少或是鼓励或是挑衅的声音。
当然,还有谢知兰、湛芙之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
一言以蔽之:“都是闲的。”
于霁叹了口气,只觉得嘴里的笋干都味同嚼蜡了起来。
又是一日课休,他提早约上了谢湛二人在山下小聚。临行前无意瞥向角落——午间的最后一节是剑术课,其余人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对练,于霁也被分到一位面生的师弟。只有明照落了单在角落,像是在入定,仔细看来又似乎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的容貌太盛,又有那样一双骇人的眼睛,像长在荒郊野地里鲜亮艳丽的花,令人心生亲近之前先滋生出十二万分的惧意,恨不能躲出十万八千里去。
于霁远远地看着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一幕熟悉非常。一如许多年前他接到学校的通知,声称他那个锯嘴葫芦似的妹妹闯了大祸,要他出面收拾烂摊子。赶到现场时,关玲玲也是这么蔫头耷脑地站在一侧。面对着三四个高出她小半个头的同龄女孩。面色不善的班主任横在中间,宛如一条楚河汉界,把她们割裂得泾渭分明。
他正要迈步,冷不丁听系统出声:“如果在跟谭守声的比试中落败,宿主恐怕也要变回以前那个孤家寡人,还是不要同情心泛滥比较好。”
于霁脚下一滞,翻了个白眼,“少管我。”
继而走上前去,耷拉着眼睛瞄着人半晌,问:“跟师兄一块儿吃香的喝辣的去吗?”
谢知兰听他没好气地抱怨了一通,忍俊不禁道:“看师兄从容不迫,优游自若,倒很有宗师的气度嘛。”
“何止,”湛芙接话,“他连点卯都来得比从前勤快不少。”
于霁冷笑:“列位,我不是闲人,我要还债的。再说了,输了擂台最多跌面子,曾教习已经发话了,再缺一堂课我这一年可就都白干了。”
一旁对着木钵不语的明照不知怎的惊醒过来:“可是师兄不是才说过要去打听天心崖的底……”
猝不及防被人揭了短的于霁恼羞成怒,恶狠狠往人碗里塞了满满一筷子菜:“你胳膊肘到底往哪儿拐的?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回应他的是对面两人放肆的大笑。
大约是笑得累了,湛芙按了按眼角溢出的水珠,平复片刻才说:“我原以为失忆只是你挽回颜面的托词,看来是我误会了。”
导致人失忆的“罪魁祸首”还算有些良心,清清嗓子,开门见山:“旁的渊源不必理会,师兄只要记住一件事,谭守声此人于阵法符箓一道或许堪称天纵之才,却实在不擅长与人贴身搏斗。来日对阵,师兄只需死死黏着他,任他有千般手段万般法门,也破不得一力降十会几个字。”
“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于霁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湛芙却道:“有两个问题。”
“天心崖那帮人一向以宗主亲传自居,不屑与我们这些泥腿子同流合污,你是怎么知道谭守声不擅长近身的?就算他果真有这桩短处,是不是真的不敌,也未可知呀。”
于霁放下筷子,沉了沉肩,又沉了沉肩。
于霁怒道:“湛师姐你现在骂人真高级啊?”
“此人若是不长于体术……”明照突然出声,“左右此事因我而起,不妨由我代替师兄出战。”
谢知兰一愣,随即拊掌称是:“久闻重明一族力敌千钧,拔山盖世,能以肉身之躯比肩神明。殿下所言,未必不是一种……”
不想,说到一半便被于霁截住话头:“少来,风口浪尖让小弟替自己出头像什么样?”
正说间,几道视线在半空交汇,都流露出些许了然的颜色。
于霁“嘿嘿”一笑:“不过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非要来给我当陪练,也不是不行。”
湛芙也笑,拍案而起,摩拳擦掌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来试试于师兄的身手。”
几人一拍即合,饭也顾不上吃,当即结了账匆匆赶回停云阁。
于霁引着人到崖边那棵古松旁站定。面面相觑,踌躇着正要发问,便听明照示意:“师兄不必有所顾忌,尽管朝我出手。”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于霁顺从地从乾坤囊里摸出已经被修复如新的木剑,下意识做了一套太极剑预备式,不想剑指才成便僵持在了原地。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苏醒至今,他似乎一直是在被动挨打中被动地反击。这具身体的素质也实在普通得令人发指,说不清是原来的主人太爱好和平,还是太疏于修炼,眼下得了主动出击的机会,竟然脑中空空,像个头一回下地的婴儿,蹒跚着迈不出一步。
观战的两人不明所以,面前的明照倒像是看出他的困境,沉吟少顷,忽道:“师兄,留神。”
话甫出,雄浑掌风已悍然袭向身前。
于霁匆忙举剑。剑、掌相接刹那,崩山碎石之力悍然砸下,他只觉喉头一甜,未及反应,木剑脱手,人也被掀翻出去。
明照面上掠过显而易见的错愕,袖袍一卷,眼疾手快截回坠向崖底的剑。
直到撞在树上的人终于顺过气,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从旁观战的方才如梦初醒,大步流星上前扶着他坐下。
调息半晌仍然耳鸣眼花,于霁隐约听见友人的关切,试图开口回应,却先咳出口血沫来。摆摆手拒绝了湛芙的帮助,他把大半的力量都压在一侧,倚着树干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刚才这一下,你用了几成力?”
明照提着剑彳亍不敢上前,听他这样问,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五分。师兄待我好,我并未挟私报复。”
于霁听得茫然,又很快将微不足道的疑惑抛诸脑后,转而向身后两人问道:“谭守声的符,比我师弟这一下,怎么样?”
谢知兰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不解道:“这……体修与法修路数迥异,二者如何相提并论?真要说起来,后者化的是天地之力,比之肉体凡胎,无论如何也要强上一些吧。”
于霁强压下胸腔里的痛意正待出声,一旁正思索的湛芙已经回过神来,手上掐掐算算,摇头道:“我看未必。再强悍的符箓也得靠灵力催动。虽然不清楚谭守声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可是一击就想有这样的威力……只怕不容易。”
“这就够了。”
“够了?什么够了?”
“我说你们俩热闹看够了,”于霁擦了一把嘴边糊着的血,小心翼翼吐出口浊气,“该各回各家了。”
见二人仍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勉强挤出一抹笑,一手揽过身边的明照,另一只手在人胸口拍了拍:“我正牌师弟在这儿,想端茶送水献殷勤?门儿都没有。”
湛芙抑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于霁,天塌下来有你这张嘴顶着是吧?”
说着,依葫芦画瓢也揽上谢知兰转身,一面刻意提高了嗓门说道:“走吧小兰,师姐也跟你说说体己话去。”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渐行渐远,终于被落日余晖烤成两个黑点,再看不真切。于霁强提的气猛然一松,若没有肋下突如其来的托力,恐怕免不了倒栽葱的命运。他抬脚扫了扫掩盖住地上的血渍,在明照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房中。
浑身既累又痛,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于霁把脸埋进被褥里,瓮声瓮气地道了声谢。
屋内静了一会儿,没等来对方离去的脚步声,反倒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衣料摩挲的声音。他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悚然睁眼,竟真在床前看见白花花的脊背。
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背可真适合拔罐”。
于霁紧接着大惊失色:“你脱衣服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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