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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药
次日,宁珩遣人给自己和宁姝都请了几日的假。宁姝原本觉得自己有噙霜陪着、又有师父在旁时刻看着,不需要他在这空耗时间,但宁珩坚持说自己不看到她病好起来,在书院念书也会心神不宁。
宁姝有些无奈,但其实她心中是盼着哥哥能陪在她身边的。
从小到大,哥哥都是她最亲近的人,一直为她遮风挡雨。这次服药虽说按师父的医术必定出不了问题,可到底事涉她多年的顽疾,还是会感到有些许慌张。
那颗能救她命的药丸用的都是师父这么多年来从各地采集的十几种珍稀的药材,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但看起来却毫不起眼,同她以往见过的药材没什么两样。
宁姝深吸口气,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吃了药丸,起先并未有什么感觉,还能冲宁珩露出个安心的笑容,但片刻后脑袋就变得昏昏沉沉,浑身经脉仿佛有虫蚁啃噬一般疼痒,她眉宇间露出些许痛楚,手无力地抓握着。
宁珩眉头深锁,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上前便双手握住了阿沅柔嫩的手,安抚地摩挲着,又伸手极其轻柔地拭去她额上、鼻尖因忍受痛苦而渗出的汗珠,柔声道:“阿沅,哥哥在呢,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也不知是痛苦减轻了些,还是听到了亲近的人的耳语,宁姝原本紧咬下唇的贝齿微微松开,无意识地呢喃道:“哥哥,阿沅好痛……”
宁珩见她侧身朝向他,蜷缩成如婴孩般的样子,心疼极了,但没有萧平旌的命令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把她的双手贴在他颊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哥哥在,哥哥在这……”
噙霜在旁也着急,见萧平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萧先生,姑娘这么痛,真的没事吗?”
萧平旌倒悠闲地坐在了平常宁姝常坐的圈椅上,轻了口茶,道:“担心什么,痛才说明药起效了,看着便是。”
过了许久,宁姝才平静下来,只是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牢牢地握住宁珩的手昏睡过去。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院内铺上了一层洁白的雪被,萧平旌推门出去的时候,屋檐下的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打了他满头满脸。
“霜丫头,我饿了,在这盯着也无用,你还是做午膳去吧!”人都走了,声音才传进来。
噙霜见此处有宁珩守着,纵是放心不下,也还是缓缓退了出去,毕竟万一出了点什么问题,还得靠萧先生来解决,得让他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
半个时辰后,噙霜来叫他用午膳,见宁姝还在沉睡,轻声道:“公子,您去用膳吧,奴婢在这守着。”
宁珩揉了揉眉心,道:“你去吧,我现在吃不下。”
见他不欲多谈的样子,噙霜也不再劝,福了福身便退出门外。
萧平旌见她一人回了暖阁,挑了挑眉问道:“怎么,那小子不肯来吃饭?”
噙霜其实也没什么胃口,闻言点了点头:“姑娘一直握着公子的手,公子想是不忍心撇下她。”
“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苦着张脸,我都说了没问题,那必然是没问题的,杞人忧天。”萧平旌自个儿吃得欢快,还不忘批评他们两句。
听他这么讲,噙霜无奈地叹了口气:“您说是这么说,但见姑娘那么痛,我这心里还是不好过。”
萧平旌摇了摇头:“这你可就错了。你是姝丫头她母亲去了之后才到的宁家吧?姝丫头从前受的苦,可比这多呢!”
噙霜惊讶道:“姑娘才这么小,竟吃了这么多苦!”
“毕竟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从小就大病小病不断的,比这凶险的时候多了去了,姝丫头不还是挺过来了?你啊,就放一百个心,可别看轻了你家姑娘!”萧平旌见她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想着这小丫头忙来忙去做个饭也不容易,况且做得比他家童子好多了,便多说了两句。
噙霜听了果然振奋了许多,吃饭也有劲了。
另一边的宁珩,也想起了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如今日般、守在阿沅榻前的日子。
父亲从外头捡了个女婴回来的事,宁珩起先并不关心。哪怕他们家为了掩藏女婴并非亲生的事实,从原本居住的地方搬去了怀宁,于他而言也无甚分别。
那时候他方才六岁,便已展现出了不同于一般孩童的聪慧和冷静。他看得出来,父亲眼里最重要的是母亲,而母亲眼里,有时候最重要的是他,有时候最重要的,是他的学业。
在旁的同龄人都在外面嬉戏打闹时,他要么是跟着母亲习学,要么是跟着父亲练武。母亲是个很严厉的人,对他要求甚高;父亲平日里不多话,但在训练他上不比母亲宽松半分。除了有时候母亲突然的柔情,对他嘘寒问暖,又抱着他哭说对不起他,旁的时候,他都找不出一丝放松的余地。
宁珩冷眼看着父亲逗那个不知从哪捡来的婴孩笑,母亲好似也很喜欢她,露出了久违的、令他感到陌生的笑容。
他们唤他也上前看看他的“妹妹”,说以后他就是个哥哥了,要担起哥哥的责任,保护她、爱护她。
宁珩原本觉得可笑,就算是他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妹妹,他也未必愿意照顾她,何况是个外头捡的。
但当父亲把她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小小的宁珩还是手忙脚乱地接过了。
他生疏地抱着她,竟发现她是醒着的,还冲他笑得很开心,眉眼弯弯的,见他冷着脸也不害怕,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脸。
宁珩的心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波澜,在父亲害怕她伸手会着凉就把她抱了回去的时候,竟有些微的失落。
“看来她喜欢咱们珩儿呢!”父亲笑得开怀,母亲也在旁点头应是。
这个家里,就这样多出了一个新的人。
然而好景不长,这个女婴自生下来,就极难照顾,只要有片刻的吹了风或是受了寒,就容易发热,喂食也难喂进去。
是以父亲母亲甚少将她带去外头,花了不少心力去照料她。宁珩也觉得她麻烦,但见着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儿,病的时候哭的声音都细细弱弱的,连幼猫都比她有力,又觉得她也挺可怜的,有空就去看看她。
希望她能平安长大,永远保持源远流长的生命力,母亲给她取了小名阿沅。
阿沅就这样多病多难地长大了,有好几次病得凶险时,宁珩都觉得她也许挺不过去了,心都揪成了一团。
那是她五岁时的一个冬日,她久未出门,怀宁又难得地下了大雪,央着宁珩允她出去摸摸雪。
宁珩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夜里的时候,她发起了高烧,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都说得看天意。
父亲责问他发生了什么,宁珩未曾隐瞒私自放她出门的行径,被罚跪了一晚。
刚落过雪的时候尤其冷,幸而屋里烧着炭火,不然浑身都要冻住了。
宁珩跪了不知道多久,膝盖都僵得失了知觉。
他看着榻上烧得满面通红的女孩儿,用自己冰冷的手贴上她的额,试图让她好起来。
阿沅似是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把脸颊凑近他的手,呢喃着说:“哥哥,阿沅怎么这么热……”
那一个晚上,从来都不信神佛的宁珩,在心里向任何一个他所知晓的神佛祈求,祈求她能在第二日睁开眼,喊他哥哥。
父亲劝母亲去歇下了,父子二人守了整整一夜,将将天明的时候,天光落在屋外的细雪上,折射出的光透过窗棂,落在了宁珩脸上。他伸手探了探女孩儿的额头,惊喜地晃醒打瞌睡的父亲:“爹,阿沅醒了——”
“公子?公子?”
宁珩被噙霜唤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还是梦中那个十一岁的少年,在感受到手心细嫩的触感后,才想起来他这是守着阿沅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几时了?”宁珩揉了揉僵硬的胳膊,问道。
噙霜答道:“卯时了,奴婢已备下吃食,您一日都不曾吃东西了,还是先去用些吧?”
宁珩此时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但并未离开,先仔细看了看阿沅的神色,见她眉头舒展,安然了许多,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又拉过锦被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这才转头叮嘱噙霜:“你在这好生看着姑娘,有事速来报我。我用完膳就回来。”
噙霜福身应下,见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才在宁姝的床沿坐了下来。
宁珩去暖阁的时候萧平旌还未离开,见他来了,才哼笑一声:“呦,终于舍得出来了,饿死你得了!”
“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无甚好忧心的,该做什么做什么,你倒是看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见宁珩没反应,萧平旌又取笑了他几句,只是神色中非但不显得生气,反而还有些欣慰。
宁珩道:“您的医术我自是放心,只是从小到大,阿沅生病的时候都是我在旁守着她。若是这次留她一人,我怕她心中不安。”
萧平旌没说什么,只是临去前意味深长地留下了一句:“过去如此,将来若是她嫁去了旁人家中,你看她夫君还允不允你陪在她旁边!”
说罢也不管宁珩什么反应,径自离开侍弄他的宝贝药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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