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沧海未深

　　入夜，庄栀早早地躺上床，凝望着天花板，思考已有的少得可怜的线索。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谁啊？”
　　“是我。”文经珩道。
　　“进来吧。”庄栀坐起来披了件外衣。
　　文经珩进来有些无措地站着，“你这么早要睡，我没打扰到你吧？”
　　“没啊，我就是躺着准备先酝酿一下。你坐。”
　　文经珩坐下，掂起了桌上的茶杯，“你见过广陵剑派的大师兄么？”
　　“嗯……算是吧。”在梦里的试剑大会见过。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庄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托腮思索一番，选了一个词：“天之骄子。”
　　说实话，卫怀迟长什么样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在试剑大会上夺魁之后，那种他发自本心的傲气，她深深记着。
　　他觉得他生来就该夺魁的张扬的傲气。
　　“他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了，比你大四岁。”庄栀道。
　　文经珩沉默了一会，道：“我晚上有一件事没说。”
　　他说的是他们例行的晚饭汇报。
　　“什么？”
　　“我找到了卫家曾经的家仆。”
　　卫家在江州城经营着一家布庄，然而三年前那场连绵不绝的大雨，葬送了卫家。
　　“家主与夫人死在了回程的船上。”文经珩道，“家仆去广陵剑派通知少爷，被少爷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打了出去。”
　　之后广陵剑派覆灭，后继无人的卫家布庄迅速地被新的取代。
　　庄栀怅道，“如果是我，我也不愿去相信。”
　　文经珩在尚不知概念之时就失去了双亲，他长大之后才发觉悲痛在他心底始终无法抹开。
　　虽然他从小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很少有这样显露脆弱的时刻。
　　庄栀知他感伤所在，安慰道：“天灾最是难当，生者更要珍惜生活，不负逝者。”
　　文经珩目光闪烁，神情柔和下来，“谢谢你，小栀。”
　　“哈哈，我们谁跟谁啊，不用说谢谢。”
　　“我们谁跟谁？”
　　“天下第一好的师兄妹！”
　　二人都故意用了小时候的口吻，让阴霾短暂地一扫而空。

　　三天过去，五个人围在一起商量。
　　“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广陵散客？”葛双双失去斗志般趴在桌上。
　　方意先绕着圈踱步，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文经珩与严淮抱着剑对立。
　　庄栀坐着，一手撑头，眼珠子上转下转左转右转，“我们找不到他，能不能让他来找我们？”
　　葛双双一拍桌子，“我出重金悬赏！不是，寻人！”
　　“这也太招摇了。”方意先否决。
　　“他不是那种会为了钱财而来的人。”文经珩道。
　　“那我们搭一个行侠仗义的戏台引他出来，如何？”庄栀忽然有了主意。
　　“你是说，我们演戏？”文经珩思索起来。
　　“你们听我说……”庄栀招呼众人凑过来。

　　是夜，江州城北一条昏暗的街。
　　二人坐在酒楼上严正以待。
　　“师弟，我觉得我们更像贼啊。”为了融入背景，方意先举杯，压低声音说。
　　严淮碰杯，“准备，她们过来了。”
　　楼下远处，一名仆人打扮的女子低头顺眉地扶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缓缓而行。
　　夜色如墨，月光洒在屋顶上，映出一道黑影。黑影如同幽灵般在屋顶上无声穿梭，最后停到那两名女子附近的树上。
　　黑影动，闪身到下面，蜻蜓点水般往华衣女孩那一探，迅速转身离开。
　　“救命啊，当街抢劫啊——”被抢的女孩放声大叫。
　　酒楼和附近店铺里的人纷纷走出，围了上来。
　　“什么情况？”
　　“怎么了怎么了？”
　　“我刚刚就在这走着，突然天上来了个飞贼，咻一下就把我的玉佩抢走了！”葛双双十分入戏地辅以两手比划。
　　“你有没有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一个江湖人打扮的人问。
　　“没有，他蒙着脸，抢完就飞走了。”
　　“哎，我们这想帮你也没法帮啊，你自己小心点吧。”
　　“唉，好吧，我下次小心。”
　　“都散了吧散了吧，没热闹可看。”
　　严淮抿一口酒，放下杯子。
　　“结束了。方师兄？”
　　方意先趴倒在桌上，手中酒杯还在荡漾着倒映的月亮。
　　这个队伍里怎有两个一杯倒的？
　　客栈里。
　　“哈哈，我演得不错吧。”葛双双大喇喇地靠着椅子。
　　“本色出演。”庄栀实话实说。
　　文经珩还是夜行的打扮，连面罩也没摘，立在一旁活像个通缉令上的真贼。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水平会用到来扮贼，不过看两个师妹都那么兴奋的份上，算了。
　　文经珩摘下面罩，“不要掉以轻心。我们学过的四象截元阵没忘吧？”
　　“回大师兄，我没学过！”葛双双道。
　　庄栀在脑中演练了一下，“好像记不太清了。”
　　“那等他们回来，我们再练。”
　　严淮扛着方意先回了客栈。
　　“喔，专业带酒鬼的就是不一样。”庄栀调侃严淮。
　　“这是喝了多少？”文经珩帮着严淮把烂泥一样的方意先放到床上。
　　“半杯。”严淮回道。
　　“哈哈哈哈哈哈，这么菜。”趁着当事人不清醒，庄栀大肆嘲笑。
　　“百步笑五十步。”文经珩道，“那剑阵的事明日再说。”
　　“四象……怎么感觉好像没我的事啊？”葛双双摆弄自己发髻上的珠钗。
　　“怎会呢，你是我们要守护的阵眼。”庄栀拍拍葛双双，“还是这个戏的主角呢。”
　　庄栀三两句就哄得葛双双喜笑颜开。
　　“大师兄，师姐说我是主角，不是你哦。”
　　文经珩：？
　　本来突发戏瘾的也不是他，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文经珩应道：“嗯。”

　　他们如是在江州城里演了三个晚上。
　　“接下来，我们要引蛇出洞守株待兔请君入瓮。”
　　庄栀一连用了三个成语。
　　“‘守株待兔’是这么用的？”文经珩反问。
　　“师兄你不也听懂了，不准挑我刺。”
　　葛双双不解，“为什么你们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来打飞贼的人也不一定会是广陵散客啊？”
　　“双双，你来看。”严淮给她指他做过标注的地图。
　　原来他们演戏的地方，要么临近广陵散客帮助过的人的住所，要么临近家中曾有广陵剑派弟子的。
　　“我还以为是随便选的地方呢，竟然这么有讲究。”葛双双是非常纯粹的路痴，即使现在看着地图，也花了一会时间去回想来对应。
　　还剩一处地方他们没有去。
　　他们决定再等两天，等消息发散出去。

　　终于到收网的晚上了。
　　临到出发，庄栀不敢怠慢，连最珍惜的开怀散都揣上了。
　　方意先劝她万不得已也别用，威力太大了。
　　葛双双了解到功效后，说要偷偷给严淮用一下，还不曾见过他大笑的样子。
　　“想想就很诡异。”文经珩道。
　　方意先点点头。
　　五人分了三个批次出去。
　　方意先和严淮先在酒楼找好位置。
　　“方师兄，喝吗？”严淮举起杯子。
　　“不敢了不敢了，严师弟都会开我玩笑了。”方意先连连摆手，他点的茶水。
　　葛双双来了江州城又美滋滋地买了好几套新衣服，每天都不重样的，今晚她特地穿了最喜欢的一件。
　　她没有放弃给广陵散客立传的念头，今晚也许是他们首次会面，必须重视。
　　“如果我们结阵了，你就速速退到一边，知道吗？”去的路上，庄栀叮嘱。
　　“知道了，我会为广陵散客喝彩的！”葛双双笑道。
　　四象截元阵是需要四人组成，用来围困截敌的剑阵。
　　这几天他们四人已排练数遍。
　　庄栀一手扶着葛双双，一手握紧袖中剑，在心中数着数。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来了！
　　黑衣蒙面飞贼提剑直取葛双双面门，在最后关头紧急转向庄栀。
　　庄栀抽剑应对，兵刃相接的瞬间，庄栀发现眼前人竟然不是文经珩！
　　二人迅速对了几招，剑势愈演愈烈。
　　“你是谁？”庄栀喝问。
　　对面沉默地以剑招应对。
　　酒楼上的严淮与方意先发现不对，掠身下来。
　　文经珩最后一个到，大喊着“结阵！”加入战局。
　　庄栀连续避开剑锋，退到结阵的点位。
　　葛双双扒着墙角看，剧本不该是广陵散客从飞贼手中救下她吗？怎么好像来了个真贼，还直接就打起来了。
　　被四人围住的黑衣人持剑默立，随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太和的剑阵吗？林某领教了。”
　　剑阵运转，四人步伐交错。
　　黑衣人的长剑发出尖锐的啸声，刺向最近的严淮。
　　剑与剑之间迸发出星火。
　　严淮即刻变招，用上沧溟剑法里最有缠绵之势的第四式若水。
　　连对几招，黑衣人不禁被眼前少年的剑法折服，又快又好，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剑阵运转，严淮闪走，接下来对招的是文经珩。
　　黑衣人脚尖一点，避开文经珩刺过来的剑锋。
　　一人应对的同时，其他三人剑招也不曾停下，剑光交织成网。
　　葛双双驱散过来凑热闹的路人，“你不要命啦！一靠近就会死的！”
　　突然一只手按住了葛双双的肩膀。
　　“没听到吗？那边很危险……小师叔？”
　　楚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抱手看前方剑阵。
　　葛双双反复打量，确定真的是楚翘。前几天她拉着严淮逛街的时候，严淮说好像看到楚翘师叔了，她还说他为了不想和她逛街乱说。
　　其实她和楚翘非常不熟，因为楚翘很少待在太和山，这两年间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看楚翘并没有终止战局的意思，葛双双也就没有说话。
　　四人攻势愈发凌厉，剑光如潮般涌向黑衣人。
　　胶着之际，一道白虹划开黑夜。
　　“素问？！”四人同时惊呼。
　　楚翘走了过来，对黑衣人说道：“小林，玩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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