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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泪
穿过无垠草原，踏上关外的黄土官道，尘沙飞扬。
宣珏的衣摆上落了层细细的灰，她气喘吁吁地在城关外勒马，追上比她先一步到达约定地点的人。
她输给了连匹独属于自己的马都没有的人。
心中不禁有些惊讶，沈见山进步神速，从原先差她一截，到现在超越她，也不过短短两三年。
但她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驱马靠过去，对着正在拍自己脸，努力保持清醒的沈见山道：“说吧，你想干什么，别太过分的，我都能满足。”
沈见山的视线在她靠近时，才从天上明月那儿收回来。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在她愈发窘迫和强装镇定的神色中，猝然笑了笑，“殿下别怕，我只想向你讨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他的笑容像被一双手从脸颊两侧挤了回去，嘴角平直，他声音低沉道：“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请殿下实现吧。”
今日城门已关，宣珏虽有特权，但她并不想让父皇母后知道她的行踪，因而她选择在城外的客栈将就一晚。
翌日一早，两人错开进城。
宣珏回府后，第一件事是查账，每月今日，雷打不动。
这个月开始，她的私账上有了大笔流水进出的记录。
红翡矿的收入，草场租赁的支出，营帐搭建的支出......
她觉得兵马这一块的支出是越来越大了，正思忖如何降低成本，书房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敲响了。
放好账本，她道：“进。”
晚香犹犹豫豫的，“殿下，你看这个是不是你的香囊？”
香囊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底色是清亮的水蓝色，宣珏接过来，隐隐有海棠花的香味透出来。
在华朝，香囊可视为定情信物，求爱的男女会互赠香囊。
宣珏揉捏着香囊，手下触感柔软中带了一丝尖锐，“谁送来的？”
晚香低下头，不敢多问，“天刚亮，侍卫就在门口发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放在那的。”
“我知道了。”宣珏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你下去吧。”
等晚香走后，她毫不犹豫地剪开了这个曾贴身呆过好长一段时间的香囊。
暗红色的干花间，埋着一张交叠成长方形的小纸条。
她对这种躲躲藏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角色，向来不屑一顾。
将纸条展开，上面的字迹她并不熟悉。
【金霄楼一号雅间，酉时一刻，有要事相谈。】
虽然没见过这种字迹，但提及金霄楼一号雅间，她就知道是谁了。
上次她和韩易约见，便是在那里。
宣珏想到江逾白还在金霄楼做工，自从上次江叔父坟前一别，两人已经很久没再见面了。
其实是她单方面不敢见他，江叔父的仇还没报，她没脸面见他。
她特意换了身素洁的黑色长裙，不早不晚，在酉时一刻，准时赴约。
包厢也许是韩易定的，虽然他们名义上是未婚夫妻，但被人看见原本并不相熟的两人突然出现在同一个酒楼的包厢里，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于是她特意走了金霄楼的暗门。
说是暗门，实际上就是方便小二们快速在酒楼里穿行上菜的一个通道。
现在是饭点时间，来往的小二很多，宣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贴着墙壁迅速通过。
屋内，韩易学着宣珏上次那样，摆了一案桌的茶壶和茶盏，照猫画虎地给她沏了杯茶。
宣珏抿了一口，直言道：“难喝。”
韩易弯了弯眼，“是吗？我喝喝。”仰起头囫囵吞了口。
“有什么事快说吧，我最近很忙。”她与韩易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知道他和杨振行的关系起，她就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不正当的联系。
“确实难喝。”韩易冷下脸，蓦地将所有茶水都倒翻了。
滴滴答答的水流顺着桌边淌到地上。
宣珏立即起身，眉头紧锁，还好动作够快，茶水没流到她身上。
但她是成功被激怒了。
她捡起一只杯子砸了过去，“你发你的疯吧，我不奉陪了！”
韩易偏了下头，轻易躲过宣珏的攻击，盯着宣珏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射穿，“你用完了我，就把我扔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宣珏心虚了一瞬，“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韩易咄咄逼人，“赵立成为什么跑到马场去了，你比谁都清楚。”
原来是为了这点事。
如果问她愿不愿意和韩易分道扬镳，那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但目前形势不稳，兵营中许多韩易带来的势力，还未清洗干净。
宣珏眼珠一转，拿赵立成说过的那些话，再搪塞了韩易一遍。
韩易将信将疑，赵立成的娘子已有八个月身孕，确实需要夫君常陪伴在侧照顾。
他捂着脸，一言不发，忽然站起来对宣珏作了个揖，“殿下赎罪，方才是我没拿稳，弄湿了殿下的衣裳，是我的罪过。”
宣珏踢了下他的手背，又羞又气，“你给我站起来，我的衣裳一点都没湿，你擦什么擦啊！”
-
约定去看剑的日子很快到了。
沈见山在宫里值班，但他不放心宣珏独自去铁锤这个杀人犯那儿，于是特意和同僚调换了一次值班。
宣珏敲了敲铁铺的门，门却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
记得上次来，他们还要趁着里面人开门的时候，才能挤进去呢。
院子里，陈列整齐的武器上挂着雨珠，不被主人重视似的，东倒西歪地站着。
这片天空下笼罩着灰败的气息，宣珏心中暗道不好，赶忙闯进屋。
“咳咳。”她被空气中飘浮的灰尘呛到了，注意力一分散，便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了。
“主子小心！”沈见山眼疾手快地抓住宣珏的胳膊，免得她摔倒受伤。
宣珏站稳后，定睛一看，绊倒她的不是什么木棍，而是一条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人。
“铁锤！”宣珏叫沈见山把他扶起来，铁锤软趴趴地靠墙坐在地上，身体不住往下滑，“发生什么事了？你遭抢劫了？”
铁锤的双眸黯淡无光，在她叫了他四五声后，他才迟缓地动了动眼珠，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
宣珏鲜少见男人哭，不自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哭什么，当通缉犯都当了这么多年，被抢次劫而已，还怕不能东山再起么。”
铁锤嘴唇蠕动，鼻头翕动，最后强忍着悲恸，哽咽道：“他们杀了我娘。”
宣珏一惊，“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像要泣出血来，“他们知道你找到我了，于是想杀了我灭口。那日我临时外出去买材料了，没睡在家，杀手们不知道这事，往我家里浇了油，我的老母亲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
宣珏越听越胆战心惊，这些贪官已经没有了底线和人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铁锤回想起烧得只剩一丁点碎骨的母亲，豆大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他在世上孑然一人，再也没有牵挂了。
那些人杀了他的母亲，也是折断了支撑着他的最后一根拐杖。
铁锤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就是死，也要把那些人拖下地狱。
“我愿意去自首，愿意作为证人，揭穿杨振行的真面目。”他擦了干了眼泪，问宣珏，“什么时候可以去作证，我已经等不及了。”
宣珏没想到，铁锤最后竟然会以这种形式妥协。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更觉得杨振行之徒该死，等杨振行伏法，江叔父的案子也就能重翻了。
她把铁锤带离了地下城，他摘下了那副玄铁面具，面孔是寻常人家的质朴温和。
戴着面具会吸引很多路人的注意力，同时铁锤还是画像被张贴在公告栏上的通缉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宣珏给他买了个斗笠，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她回府后就叫人备好马车，带着铁锤直奔皇宫。
皇帝公事繁忙，宣珏去的时候，他正在御书房和大臣们商讨要事。
等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御书房的大门才终于开了，大臣们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
宣珏要差守门太监进去禀报，就听见里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珏儿，朕听见你的声音了，直接进来吧。”
皇帝看着宣珏身边的人，问：“这是何人？”
宣珏答：“启禀父皇，此人本名赵胜峰，外号铁锤，是一名铁匠。儿臣将他带到父皇面前，是因为他是当年官盐贪污案的重要证人。”
皇帝盘着两颗核桃，不怒自威道：“官盐贪污案不是早就结了，珏儿再带来一位证人是何意？难道是觉得朕判错了？”
“儿臣惶恐。”宣珏掀起衣摆跪下，双手抱拳，“父皇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判错。只是儿臣怕有人趁乱搅混水，蒙了父皇的慧眼啊。”
“那朕就听听，你这证人是怎么说的。”皇帝散漫道。
而随着铁锤将当年真相一言一字地吐出，皇帝的脸色径直黑到了谷底，未等他说完全部，他便拍案而起，“来人！给朕搜遍杨振行的家！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收那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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