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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彼时中军已到,眼见驰援先锋官指挥残军聚拢,蛮夷驱赶视异族为犬狗三不五时便亮出屠刀杀向先锋军,先锋军每每抵抗蛮夷便斩杀数人以此取乐也逼迫先锋军更快行动,先锋官双手握刀奋力挥砍,“儿郎们杀煞这帮狗娘样的!”
先锋军顿时与中军前后呼应,一时军心大震,丁五从丁六背跳下来,全然不畏死的握刀冲向蛮夷,丁六跟着丁五,刀来举盾,箭来举盾,丁五此刻也与丁六配合上一人防守一人进攻,中军一路奋勇向前大破王庭,蛮夷终偿恶果,王庭被破,将军下令不留俘虏,沙漠中升起一片血海。
此番先锋军得了嘉奖,丁五升了百夫长,丁五伤的重又耗力过多在营中修养,丁六陪在身边要哭不哭,丁五嫌烦,“你下回不要总举个盾跟缩头乌龟似的,跟我学学也挥挥刀,升个伍长做做啊。”
“哥你还想不想回家了,下次你能不能不往前冲了。”丁六从不想建功立业。
兄弟二人虽都平安的回来了,丁六因战场血腥噩梦连连以至于睡觉都需铁盾在身,丁五则不同此番毫不惧怕战场之上必是勇者无敌。
风饕沙嚎,此番大破蛮夷王庭其绝无卷土重来之力,将军下令拔营入城右军殿后,大军井然入城,右军于后拔营,丁五这一营将士受命押行辎重慢行一步,大军入城欢行庆贺,丁五这一营在风沙中泡着苦中取乐,打了胜战何不乐哉?操着粗野嗓子在野地大唱古歌,“有勇兮泱泱军魂,百战兮不畏死生,忠义兮浩浩长存,英灵兮虽死犹生!”
“小六,丁六!你听哥的跑去城门向将军请援来救哥。”
丁六骨肉惊颤,这一小股的蛮夷为复血仇而来,王庭被破窜逃在外几经集结誓要以命换命,蛮夷盯着军营多时,悄无声息摸到近前,嘹亮歌声戛然而止,血色渲染长空,夜色有时负却黄粱,丁五依旧拔刀牙鼓铮铮与同袍迅速成阵,背靠辎重用以防御,军中攻行久远早已人疲马乏,横战不及刀马已至跟前,丁五险险躲开也伤到臂膀,大势在城中孤军难鸣。
丁五推走丁六,“莫怕莫怕,快跑快跑,救了哥咱一块回家。”
丁六将铁盾交与丁五,丁五掩着他从辎重车后跑向城门,城门未避夜祸从不点灯,丁六眼不能见朝丁五指去的方向跑啊跑啊,直到紧闭的城门近在咫尺,丁六方觉大喊:“救命,救命…”
城门死闭,丁六几欲哭出,直到能触碰城门,“开门啊,敌袭敌袭,救救我哥救人啊”那血肉做的手拍的城门震震发响里头一丝动静也无,丁六痛哭连踹带踢这动静如破鼓闷声,如何能引城内警觉,丁六头上还顶着铁盔一时急得框框撞门,刀柄砸一下头便碰一下,一个毫发无伤的兵如今手脚皆是血痕,终于有那守城将缓缓而来,隔着城墙询问:“何人叩城,快快远去。”
“救人,敌袭,我是我是右军丁六,敌袭敌袭。”丁六拍打不停。
右军整装而出,丁六拖着刀跑在前列,怎想那火光满天,厮杀已停,蛮夷与丁五这一营士兵同归于尽,丁五掩走丁六后挥刀酣战铁盾不知丢在了何处,马上蛮夷凶狠长刀劈砍极凶,丁五伤痕累累与同袍左右站立一上挥刀,一下斩马蹄,马上蛮夷落地,丁五从背立刀夺其性命,另有蛮夷见此策马赶来,提刀伐面千钧之力只问破风之声,丁五扶刀低吟:“小六,哥不回家了。”
丁五遭蛮夷割面而死,面庞裂开寸长的刀痕倒在蛮夷身侧,眼见蛮夷越杀越勇怪哨声遍野,同袍引燃辎重马惊而鸣弃主而去,野风助火同袍烈烈无有一人退后。
火盛,惨烈可见,丁六欲冲向火中将丁五拉出被同袍死死拉住挣脱不得,丁六进去也只会烧成炙猪,丁六眼睁睁看着大火烧尽扯着嗓子要叫回丁五,“哥,哥啊。”再无人应答。
右军来此也只能等火自灭,丁六上前时焦味刺鼻,满地尸首皆是漆黑,丁六一个一个翻看心焦如焚,此时触碰尚有余温却有别于人身,丁六眼见着铁盾覆地抱起铁盾就哭,他认不出丁五,右军同袍在沙中挖下一个大坑,择出同袍尸身放于其中,皆是尸身残缺或是面容有损的焦身黑骨辨不清人来,丁六急急的在铁盾便捡了一截烧焦的长骨,丁六将铁盾放于坑中让它随丁五而去,哀哀切切跪倒在埋骨坑边同从前一样的唤丁五,“哥,咱们不能一块回家了。”
丁六跟随右军回了城中,中军将军为大捷圆满将丁五一营将士战死归为贻误战机,虽死不能进寸功,悯营中只余一人生还,特将丁六调入戍城卫戍守边塞城门,将军领天子恩赏,边城要塞只留右军驻守,余下诸军回还驻地。
边塞了无生机,丁六握着长枪想着山坳村的青山绿林,记得五哥在林子里做了陷阱诱捕野禽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枉死的畜牲,还有家人等着他们回家。
归家何须迟疑?不,不需要。
丁六还是同往常一样木头似的立在墙边,大破蛮夷后边塞很是安静,同僚又不见踪影,许是跟在上官身边抱怨戍边的幸苦,天子却只赏赐了远征而来的将军,丁六抛下了长枪脱去了盔甲,
换上了丁二编织的草鞋,找到酱色罐子放进火中寻到的遗骨,权当带着丁五于漫漫途中一人归家了。
临秋,天渐冷,丁六归家后每日梦境不断,丁氏虽眼见他每日忙碌好似无事人一般,心底却知丁六心里压着事,一直放心不下。
因快到中秋,丁氏特特儿的让丁一打了酒回来,又蒸了只鸡,凑了一桌的菜让家里高高兴兴吃个团圆饭。
一家人捧着酒碗轻轻的碰了一个,“咱们也算团圆。”桌上摆着两副空碗筷,“六儿,娘只希望你们以后平平安安的,你平安回来了娘高兴啊。”丁氏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
丁六张口欲言喉头却似棉花堵塞,端着酒碗饮尽又满上。
丁七喝了一口就说:“我再娶个媳妇儿生个孩子娘该更高兴。”
丁一想着千里之外的儿子这会形单影只,窗牖显现半轮明月丁一饮下苦酒,酒坛空去丁家儿郎往事涌上心头,丁七无赖,见丁九端端正正的坐着吃肉偏就看他不顺心,“呔,妖怪还我十弟来!”
此二字为丁九心魔,丁氏骇的抬手捶了丁七,“喝了酒胡说什么!”
丁九已站起身来尤嫌矮,抬脚站到凳子上,“吾乃神仙临世安敢编排,胡言乱语当受神罚该你孑然一身独独终老。”丁氏已起身来拉丁九,丁七被戳了痛脚,他正烦心娶妻艰难蹬得站起身指着丁九,“好啊,我就知道你装疯,家里还叫你拖累的不够?”
本是长凳丁九所站这一方就偏外,丁七一起身长凳偏倒,丁氏拉扶不及丁九摔倒在地,丁氏待扶丁九起身丁七又压着丁九不让,丁一喝多了近在咫尺的闹剧恍惚隔着一层眼瞧着不欲劝解,丁六对着桌上空碗低碰了一个双眼通红,丁六吐不出的话全在酒里,他怎么好意思对娘说他撒谎了,他带回来的不是丁五,那冢里埋着的不过是自己捡来的一线慰籍,他这个人太胆小举不起刀,冲不进火里也不敢违逆军令,那冢里埋着的不是他五哥。是他自己。
这屋头碗打碎了几个,丁氏拉开丁九与丁七带去各自屋里睡觉,丁一自己走了回去。
“六儿快去睡,月都睡了,明儿是个好日头,会好的,都会好的。”
丁六走出门来抬眼看了看掩去光辉的月亮,盖了盖眼睛,这一路这样的夜晚他也是头一次见。今夜吃过团圆饭,再不能连累家人,逃兵是连坐的罪名。
丁氏说的没错今日果然有个好日头,山坳村的太阳暖啊,丁一进来推门进院时发现一侧偏门页偏倒少了一根固定转轴的短铁钎,便问丁氏,“娘门咋坏了?”
丁氏熬了一锅粥,装出来给丁一,“许是年久失修。”
“我等会修修,小六他们呢?”
“昨儿闹的凶还在睡,六儿一早出去了,在山里罢。”
丁家坟冢所选之地偏僻,正值秋日村人寻活物打牙祭误入坟冢,惊骇之下鞋也跑丢了一只,“死人了,丁家死人了,这么长的铁钎从这头穿到这头。”村人比划着自己的喉结与后颈。
同村之人皆目露惊骇,暗以为这人玩笑,可看此人面露惊恐,满脸汗水大喘粗气,鞋也只穿一只,是那受恐怖惊吓的模样,一时间这样触目惊心的见闻令人不敢相信,推了这亲眼目睹的村人去丁家报信。
村人来至丁家院门前,也不敢敲门,远远的站着大喊,“丁家的快去坟地上瞧瞧罢!”里头没有声音便又大了一寸的声音喊:“丁家的快去坟地罢!”
丁一出来待问,村人早已跑远了,丁氏也出来,“坟地,儿啊我们去看罢。”丁氏迈开步子过门槛时不知怎的脚下一软跌了一跤,丁一将她扶起院外却三三两两站着同村人,丁氏崴了脚,依靠着丁一搀扶一步步的走去坟冢。
日头大啊,照在丁六的背上,丁六的头抵在丁五的墓碑上,跪在地上躬着身子血流了一地渗进土里。
丁氏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能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死去,村里人传说是丁五不甘早逝回来索命。
丁氏亲手取下铁钎为丁六换上新衣,丁氏请丁一为丁六打了棺椁,黄纸满地将丁六葬在了丁五冢旁。
丁氏病了,她应是早就病了,这样剜心的事她又经历了一遍,丁氏身在草堂心沉地狱,这样的苦便是说出来又有什么意趣,何况她早就没有了倚靠。
一时身在火中一时身在冰里,几个儿郎哪里懂照看病人,村中早没有了郎中,床上的丁氏干巴巴的窝在被子里,呻吟着,丁氏喉间咕噜着听不清的话,身上热时唤的便是娘,小时总能依偎在娘怀里那时怎么会想到自己也会做娘,不知是哪疼丁氏眼角流下来一串泪。
丁一熬煮了一碗米粥,丁氏食不下咽,堪堪吃了两口便呕逆而出,“老七你看着娘,我去请郎中。”
“你上哪请去?大哥你可快去快回啊。”丁七看丁氏已是两颊无肉,双眼无神,口唇干裂,面容痛苦,若是丁氏去了他一个人如何能应付,他可从来没有沾手的。
丁一点罢头,匆匆往外走去,丁七在床边看着丁氏,“娘您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你且说我听着。”
丁氏闭着双目无甚动静,丁七欲伸手摸一摸被子,丁氏瘦弱的身子掩在两床冬被之下毫不凸显,丁七探触之下恍如空物,借故为丁氏往上拉了拉被子,丁氏这时却睁开眼睛无悲无喜的看了一眼丁七,丁七讪讪坐下身子,“娘有什么话说?”
丁氏又闭上了眼。
丁一在外寻医,一路走去遍寻不到一个郎中,有那积年的老者见他发急倒劝解了几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请到郎中医病,不过寻些认识的草药自己煮来喝,好了便好了,不好也只能作罢,医病不能医命。”
丁一不能罢,急急跑到了府城交下入城费,那大堂高悬壶济世的郎中一听要往乡间医治升斗小民衣袖挥得扇出风来,忙叫了学徒将丁一请出去,丁一只得又寻到小药堂,奈何坐堂郎中也是一口回绝,指着药柜,“我倒可以给你开些药剂,带钱没有。”
丁一点头,郎中也不听丁一述说病症,眼中似没有丁一这个人,“想来已是病入膏肓,我这药方须用上许多名贵药材,人参牛黄都要用,两剂十两银子。”
丁一摸到胸前钱袋并未应答郎中,那郎中见此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无钱便请出去。”
人参,救过命的人参,丁一思来便问,“可有上好的参片?”
“有,一两参片二两雪花银。”
“请称二两参片。”
郎中吩咐学徒称参片,丁一拿了银子出来,一手交钱一手取了药,丁一又匆匆赶回家去。
学徒不解,“师傅这人瞧着急,那囊中像有些余钱的,他娘病重即来求药如何不用好的?”
郎中讥笑道:“做给人看罢,怕两头落空,买些参片吊住气全看命罢。”
却不想那郎中不问病症胡乱开药丁一如何敢信,赶回家中后将参片放入丁氏口中盼能吊住这一口气,长叹出一气,哀哀贫贱之户,无由生来命蹇,“府城里的郎中没有一个愿下贱地,娘如今这样恐怕撑不住,老七咱们带着娘上府城去看郎中。”
“娘这样哪里还经得住路途折腾,外头又冷,叫我说不如在家养着,娘身上压着的事太多这一下病了已是极受罪的,我看不待到府城就有性命之忧。”
丁一沉默的走出去吹了阵冷风,丁七在屋内转了转扯了丁九坐到丁氏床边,“你看会娘。”见丁九无知无觉的模样又来气的说:“什么都指不上你。”
丁七开门跟上丁一的脚步,“大哥。”
丁一回过头看着这个弟弟,“饿了?我去做饭。”
“大哥想丁书吗?”
丁一不明所以的看着丁七,“大哥识字比弟弟们的见识都多,丁书读的书就更多他如今的出息都是大哥给的,大哥心里想什么做弟弟的也略知道一些,只是咱们家困苦拖累大哥平白也叫丁书矮人一节。”丁七止住话头,丁一已被勾起了心事,又叹道:“些微浅薄见识难成气候。”
丁一实不明白丁七为何突然说出这些话来,两兄弟站在风中,院中三两只家禽抱团取暖,丁七续说:“我虽然见识少但却明白一个理,有钱能使鬼推磨。”
“老七钱财从不易得,便是有钱也不过一介商贾,何况已经命定难改,进屋去守着娘吧。”
“若是有宝物呢?”
丁一想到自己手中的族谱,委实算不上什么宝贝,“宝物?”
“若是有宝物献予为官作宰的大人,丁书凭此得个官身还不容易?”
“咱们家又什么能称得上宝物的东西,凭乎你我能看到的宝物,那些见多识广的大人物能看得上?”
“反正就有,娘藏起来了谁也不给看,我看见了黄澄澄的有巴掌大,先不论看不看得上,大哥也为丁书多想想这又何尝不能是丁书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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