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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诏书拟定后,由裴玄成上呈给梁毓昭过目,而后便送往了门下省审核,此事既涉皇室,又涉及大司马府,门下诸官不敢耽搁,只用了半日就走完了章程,翌日,赐婚诏书便降至豫王府与大司马府。
卫怜接了诏书后,卫扬将其领至书房,屏退下人,父女二人密探了两个时辰,卫怜才满面春色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撞见了正要寻卫扬的卫麟。卫麟一见卫怜便笑呵呵地给她道喜,谁知卫怜白了他一眼,锐利的目光将卫麟上上下下一扫,卫麟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卫怜就知晓这个兄长又在外头闯了祸,于是警告道,“阿兄,往后你可得注意着些。”
卫麟一时意会不及,“注意些什么?”
“赐婚的诏书已经下了,难道阿兄不知?”
卫麟摸了摸后脑勺,疑惑地问,“知道啊,方才不是给你道喜了吗?”话一出口,卫麟随即恍然大悟,“哦,你莫不是在提醒我别忘了你那份贺礼?你放心,我妹妹出嫁,这份贺礼我这个当兄长的怎么能忘呢!”
卫怜从来都与她这个兄长说不到一起去,见他并未明白自己意思,也懒得多言,反手指了指书房方向,“阿兄不是要寻阿耶给你惹出的蠢事善后吗?趁着阿耶眼下心情不错,赶紧去吧!”
卫麟感激地朝卫怜拱手,“还得是我妹妹,你这封婚诏可来得真是时候!”
说完步履匆匆地往书房去了,卫怜站在原地看着卫麟远去的背影,顿感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
阿耶说得不错,阿兄行事荒唐,能不能入陛下的眼还两说,若要保卫氏荣华长久,就必须让皇室的血脉与卫氏的血脉合二为一,她必须生下豫王的子嗣。
覆山雪的清冽香气伴随着袅袅琴声荡漾开来,梁毓昭合眸靠在凭几上,看似在养神,脑中却一刻也没有闲着。
诏书已经传下去了,大司马府那边绝不会有意外出现,但是李成范这一头就说不准了。卫怜是卫扬之女,而卫扬在明面上又是她的人,李成范若是当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一直以来都在韬光养晦,那么必然是不愿娶卫怜的。
梁毓昭在心中默默盘算豫王入宫的时辰,忽然,流畅的琴声变得阻塞起来。
“这已经是你今日弹错的第六个音了。”氤氲的冷香中,梁毓昭缓缓睁开双眸,玩味地看着莳萝道,“诏书已下,尘埃落定,你怎么还是看不开呢?”
莳萝并不答话,继续低头抚琴。看似浑不在意梁毓昭的挖苦之言,可接二连三弹错的音调将她内心的起伏暴露得彻底。
“听闻乔娘子的琴艺冠绝平康坊,怎么,平康坊琴首的琴技就这般?”梁毓昭撑着额头,竖起右手一根根掰指头,“你今日弹错的音调,一只手也数不过来。”
琴声戛然而止。
梁毓昭勾起唇角,“看样子是生气了,莳萝,你有何立场生气?”
“妾……”
“陛下,豫王请求觐见。”
林大监的忽然出现打断了莳萝未说出口的话,莳萝双眸之中燃起期待之色,梁毓昭见看见后,心里格外烦躁,面上却挤出平静的笑意,“哦?豫王入宫来谢恩吗?让他进来吧。”
豫王急匆匆地走入殿中,下意识地先往殿中环顾一圈,正正撞上莳萝如泣如诉的眼神,一时之间也是心如刀绞。
梁毓昭差点没忍住嗤笑,在凭几搭手上重重敲了几下,警告道,“豫王兄,这里可是勤政殿。”
豫王自知失态,急忙跪下请罪,“是臣情切难以自持,请陛下降罪!”
“大喜的日子,便饶了你这一回,说罢,急匆匆入宫所谓何事啊?瞧你这样子,怕不是专程来谢恩的吧?”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豫王扬声高呼。
“诏书已下,你要朕收回成命?”梁毓昭眯起双眸,顿了顿,问道,“你可知晓你这话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豫王挺直了脊背,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之状,“臣抗旨不遵,请陛下赐臣一死!”
“哗”,莳萝的指甲擦着琴弦划过,殿中陡然响起短促而刺耳的声音。
梁毓昭似笑非笑地看了莳萝一眼,对豫王说道,“王兄,你如此不惜命,徒惹你的美人担心啊。”
豫王闭了闭眼,俯身嗑在地上,“陛下,臣曾答应过莳萝,要迎她为侧妃,而今诺言未践,臣却要令娶他人,请恕臣,难以从命。”
“王上……”莳萝喃喃出声,两行清泪情不自禁地顺着脸颊滚落。
“呵,”梁毓昭瞧着这一对痴男怨女,将心底的额烦躁压了又压,“你们二人隔着这偌大宫殿遥遥相望,无言对泣,倒显得朕是那划分天河棒打鸳鸯的王母了。”
“臣不敢,臣只求陛下收回成命,臣心中已有莳萝,若再娶卫娘子,实则是对卫娘子不公啊陛下!”豫王声嘶力竭地恳求,梁毓昭却不为所动,“豫王,你说这话时怎么没有想过豫王妃呢?王妃与你共患难,相互扶持近十年,结果呢,你流连烟花柳巷,让王妃独守空房,而今被一娼妓美色所惑,却在这里义正词严地说什么与她真心相爱,不愿辜负她,李成范,你真是好得很!你说你不愿辜负她,”梁毓昭抬头遥遥一指,“却从未想过迎她入府之时,是不是辜负了你的结发王妃!”
豫王在来时就猜到梁毓昭会因为他的抗诏之言勃然大怒,他也想好了说辞应对,但是他未曾料到梁毓昭勃然大怒的缘由竟是他因为莳萝而辜负了王妃?
“臣……”豫王被驳斥得底气不足,却妄图继续辩白几句“臣与王妃,实在有缘无份……”
“你与她,也是有缘无份,”梁毓昭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豫王,“这卫娘子是朕诏封的荣嘉夫人,你们的婚宴会在宫中举办,这是朕给平息我大周内乱的首功之臣的恩典,豫王,你作为我大周皇室宗亲,是朕唯一还活着的亲兄长,该有为大周鞠躬尽瘁的觉悟,而不是整日只将情爱挂在心头,寻死觅活,你可明白?!”
梁毓昭的话句句都在提醒豫王他胆敢抗诏的下场,豫王一时之间冷汗淋漓,既不敢看梁毓昭,也不敢去瞧莳萝,哑口无言地跪在殿中。
梁毓昭耐心地等待着。
殿中香漏一点一点燃尽,忽然,正时处的铜球落下,敲击铜盘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豫王心弦为之一颤,颤抖着抬起双手,端端正正叉手,“臣,领诏,谢恩。”
莳萝的最后一滴泪,被琴弦劈成了两半,落在琴身上,在日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晶莹的光。
梁毓昭静静地走到莳萝身侧,抱臂居高临下地观察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缓缓抬起莳萝的下巴,拇指指腹从她脸边擦过,沾染上了泪水的潮湿。“人都走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在哭?你若是个鲛人,只怕今日着殿中能拣出一斛珍珠。”
莳萝撇开眼,压抑着不甘以及,哀怨。
见她这般神伤,梁毓昭的耐心忽然变得极好,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安慰她,“难过什么,要走的人,强留也留不住,今日他能为权势弃你,来日也能为权势弃别人,只不过你在朕的宫中,他弃你,你尚还有一席之地立足,旁的被他抛弃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梁毓昭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消息不少,可是莳萝只顾着伤心,丝毫不曾留意到弦外之音,这一番话在她听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安慰之言,而是嘲弄之语。
“妾乃娼妓出身,自知卑贱,不敢奢望什么。”
“哦,是吗?”梁毓昭半蹲下身,逼迫莳萝注视她的眼睛,“你从来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成为豫王唯一的妻吗?”
“不曾。”莳萝果断回答。
梁毓昭松开莳萝,转身远离了她,“倘若你连想都不敢想,上天又怎么主动赠予你。”
“这难道是妾敢想,就能得到的吗?”莳萝失声控诉道,“妾与陛下不同,陛下您生来就是天皇贵胄,坐享荣华,您想要什么,只需想一想便有人趋之若鹜地为您奉上,而妾……”
在梁毓昭缓缓凝滞的眸光中,莳萝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为情所困的不甘与哀怨顷刻间消失的荡然无存,脑中只剩下了求饶,“陛下,妾失言,请陛下恕罪!”
“你的确失言,”梁毓昭捻了捻指腹,潮意已经消失,她眸中的柔色也随着一道消散,只余下旷古岑寂,“朕就罚你,在豫王与荣嘉夫人的婚宴上,为他们奏乐吧。”
三月十八,宜嫁娶。
依照梁毓昭的意思,豫王迎娶卫氏为夫人的婚宴在宫中举办,为显皇室对荣嘉夫人的看重,梁毓昭特意下令,以中朝宣政殿左侧的明华殿为婚典举办地,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列席观礼。
婚宴上,梁毓昭高坐上首,大司马卫扬身为荣嘉夫人亲父,被特许坐于三层御阶之上,享新人行礼之权。
卫怜上嫁,按照大周规制,着绿,豫王则着红,当二人双双手执红绸入殿时,梁毓昭故意对底下坐着的卫扬夸赞,“郎才女貌,大司马,恭喜觅得佳婿。”
卫扬连忙起身谢恩,“得陛下赐婚,实乃小女之幸。”
一时之间周围百官纷纷附和梁毓昭,恭喜卫扬,卫扬喜气洋洋,神采勃发,有人见状忍不住窃窃私语,“怪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司马这病一下子就好了!”
这话传至梁毓昭耳朵里,她也玩笑道,“若是不久豫王府传出喜讯,大司马只怕要返老还童了。”
卫扬朝梁毓昭拱了拱手,“那臣便舔着脸借陛下吉言了!”
堂上有人喜不自胜,也有人失魂落魄。
莳萝奉梁毓昭的命令,坐在司乐官身后为新人抚琴,从豫王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开始,到新人拜堂礼成,她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豫王,可是从头至尾,豫王根本就没瞧见她,或者说,察觉到她却不敢瞧她。
莳萝独自黯然神伤,却不曾想,殿中另有人留意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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