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海

　　……

　　我将暂时睡去的俞思宁轻轻摆正，找人要了张薄毯，仔细替她盖上。

　　坐回原位，我慢吞吞地将盘中剩下的几片水果吃完，放得太久了，尝不出什么滋味。过了一会，服务生端来了果茶。杯中是澄澈的橘色，酒单上明明印着奶茶杯大小的展示图，落到现实中只有这么小巧的一杯。

　　汐岸这儿怎么也开始卖这些不实在的东西了。

　　没叫醒俞思宁，让她睡吧，连日游玩想必也累了。酒店终究是酒店，再如何标榜宾至如归终究不是家。一想到酒店，就不可避免地想起袁薇和她男朋友，他俩本因为被抓包后被要求退房闷闷不乐，俞思宁带着他们踏进星级酒店出了一半的钱后就双双笑开了花。可怜俞思宁前四天里除了奔波游玩，还得时时留意这一对小情侣。

　　目光落回俞思宁身上。薄毯之下，她纤细的身形依旧清晰可见。俞思宁不管遇上什么烦心事表面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也只有像现在这样醉意朦胧、沉入睡眠的时候，她才会毫不设防地皱眉。

　　我伸出手，想揉揉她的眉心。

　　靠近了一点，发现桌子太宽够不到。

　　手臂悬在半空，正不知该伸还是收回，铃声再次恰合时宜的欢快地响起来。

　　俞思宁忽地睁开眼睛。还好我及时收回了手。

　　她可能是稍微清醒了一点，也可能还在醉，总之她披着毯子，摸索着从小包里翻出手机，看了一眼，继而扶了扶自己的脑袋。

　　“我……出去接个电话。”她对我说。

　　“嗯。”我从她略显得缓慢的吐字里判断出她还在醉，清醒了一点但不多，甚好甚好。

　　睡了一会后她像是渴了，眼神瞟到了桌上的一小杯果汁。

　　“你要的果汁。”我哄她。

　　她迟疑，“我好像要的是酒。”

　　“你都醉得睡着了，不能再喝酒了，果汁解渴的，健康。”

　　正常的俞思宁好哄，醉了的更是如此，她思索几下后“好”了一声，一口闷了那杯果茶。

　　俞思宁：“！”

　　她仰着头，足足用了十秒才咽下去，随后用那种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我。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解释，踉跄着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接电话。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她从侧门来到街边，瘦削的身影在霓虹灯下显得有些单薄。她一手扶着电线杆，另一手把手机贴在耳边，身子微微摇晃。隔着玻璃，我能看到她不时用空着的那只手无力地捶打自己的额角。

　　……醉成这个样子，她真的还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吗？还能组织出完整的句子吗？

　　我在座位上几乎如坐针毡，指尖敲着桌面，犹豫要不要出去。就这样煎熬了将近十分钟，直到她一个不稳，被匆忙的路人轻轻带了一下，身体猛地晃了晃。我瞬间站了起来，再也忍不住要过去将她扶回来，俞思宁却忽然收了手机，踱步安全返回，只是脚步深一步浅一步，看得我心惊胆战。

　　她一步一停地回来，我望着她的脸惊呼一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脸上的红晕已经迅速蔓延，耳根和脖颈都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潮红。

　　她怎么醉的更厉害了？？？

　　这这这、这什么果汁？

　　我赶紧过去拉着她坐下，她听话，安静坐下来，朝我笑得更欢。这绝对是醉迷糊了。

　　我立刻招呼服务生上杯清水，拿着那小玻璃杯凑过去一闻——这明明就是酒！！！

　　服务生上来的时候我问了她，她忙核对起清单，稍后才知原来是她看错了我的单子，给了俞思宁一杯果味浓后劲大见效快的烈酒！

　　这下俞思宁是真的快不省人事了。

　　我连忙转过去，拍拍她的脸，“怎么样？还好吗？”

　　“……唔？”她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好啊，特别好。”

　　没一会又说：“不好。”

　　“……怎么不好了？”

　　“他们…他们催我回家了。”俞思宁说。

　　“他们？你爸妈吗？”我想想，“那是应该的，哪有玩完了还不走的？家里最舒服。”

　　“是…是。”她说，“我本来说待七天，后来跟他们说十天，再后来说……”

　　“所以他们着急是应该的。”我循循善诱，“你一个人在外省待那么久，他们又不能时时刻刻知道你的动向。”

　　“才不是急这个。”俞思宁不满地说，“他们明明是……”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好了，你好好睡一会，待会我带你回酒店。”我摸摸她发烫的脑袋。

　　“嗯。”俞思宁含糊地应了一声，非但没退开，反而更依赖地偎过来，半个身子的重量都软软地靠在我身上。

　　“我明天就走啦。”她坚持不肯睡，冒出一句声音小小的话。

　　“嗯。”我说。

　　“我会想你的。”

　　“好。”

　　俞思宁看着我，笑了，“你为什么不留我呢？”

　　我：“……？”

　　她问得好真切，却让我之前种种单方面的心思得到了一种印证。

　　原来不止我不舍得她，她也是。

　　她也许只是言随心出，并不求我回答，接着说：“你要变得更好，走你想走的路。”

　　“……”

　　我会吗？我自己都不敢保证。

　　我点了头。舍不得让她失望。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见我点头后放松地笑了，笑得越来越开怀，笑了十几声后，状态逐渐不对头，俞思宁眼圈渐渐红了，最后，她声音嘶哑地喃喃：

　　“……对不起。”

　　我有一瞬的停滞，明明听得清楚，却还是说：“什么？你说什么？”侧耳去听。

　　俞思宁没有动作。

　　我等不到她的回应，忍不住又低低唤了几声。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却忽然抬起双臂，环住了我的肩膀，将发烫的脸颊凑近。

　　“对不起。”呵出的气息带着微热的酒意，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下意识地侧过脸，她的唇恰好在这一刻迎了上来。也许是她主动靠近，也许我根本没想躲。

　　一个轻柔得近乎虚幻的吻，就这样擦过我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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