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及

　　东北的阳台，冬天除了放冻货以外不会有其他作用。

　　在学校，这里什么都不会放，只是堆着没融化干净的积雪。

　　“什么都没有……”黎洺如实道。

　　“没有个屁！”简籍一脚踹开堆在上面的雪，露出下面透亮坚硬的冰。

　　“这些雪下了化化了下，看着是雪，下面都是冰面，人们走在马路上都小心翼翼的冰面……你倒好，跳着玩！水房那边的起码还有个房顶，这边有个屁！脚滑掉下去摔不死你！”

　　“是，今天是没摔，万一摔了呢？是，三楼是摔不死你，把你摔惨了摔瘸了摔到医院里去了，你就高兴了？”

　　隔壁宿舍住的是葛智享赵晨，两个人匆匆冲到阳台。

　　他们正是刚刚借黎洺阳台的宿舍。

　　好半晌，葛智享那边才喊道：“简籍，是我们考虑不周到了，当时确实不应该叫黎洺过来，抱歉啊。当时太着急，他提要借用，我们也没想到这边。”

　　简籍这边恐惧夹杂着怒火一并灼烧五脏六腑，没接上话。

　　黎洺任由领口被拽着，清澈的眼睛看着简籍，半晌又看向隔壁宿舍的男生，呆愣的问了句：“小赵，简籍是在关心我吗？”

　　“洺哥你这话说的，人家担心你呢，你还在这儿贫嘴。”葛智享一看情况微妙，伸手猛地按住赵晨的嘴巴，脑袋飞速运转，在濒临爆炸之前找补道。

　　简籍：“……”

　　他说的这些发自真心的话，都被黎洺这家伙当耳旁风，也没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他朝着那边点点头示意，随即一把松开拽着的领口，转身走房间。

　　领口的力气突然消失，黎洺一个踉跄，来不及多思考，转头追着进了房间。

　　“简籍！”

　　简籍眼皮都没抬一下。

　　“同桌？”

　　“……”

　　“室友？”

　　“……滚。”

　　黎洺自然看出来，简籍这次是真生气了。

　　他这人没什么天赋，就是认错来的诚恳爽快。

　　简籍坐在桌边，他急忙一个滑跪凑到人家面前：“对不起，我错了。”

　　简籍不是生了气就闭口不谈的人。他道：“我不是无理取闹，也不想生闷气或者冷暴力，更不想听你没头没脑不明所以的道歉。我想解决问题，黎洺。”

　　他的瞳孔微颤，嘴角紧紧抿起，半晌又松了口：“你哪儿错了？我不需要道歉，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黎洺老实道：“我不该冒着危险耍帅，从楼上跳来跳去。”

　　“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

　　简籍吸了口气，“我在郑重的说安全问题，严肃的说事情，你却扯东扯西，避开讨论的问题……你常常这样，我适应了，但是今天这件事还用问什么？”

　　“别人在不在关心你，我是不是担心你，是不是害怕你受伤，难道你这个当事人没有感觉，还需要外人来给出结论吗？”

　　简籍的左脸不受控制的轻轻抽动，他伸手按在跳动的脸颊，深深吸了口气。

　　“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要离我而去，你多活几天，健健康康多陪我几天会怎么样？”

　　他说着，握紧了手掌，视线紧紧钉在黎洺那双眼睛上。

　　“我问你话呢……你多陪我几天会怎么样？”

　　黎洺被这样的眼神刺穿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激动涌上心头，这种情感陌生，突兀，却又汹涌，叫他一时间除了握紧简籍颤抖的右手，说不出其他的话。

　　“……命，你随意对待的命，你觉得可以全凭自己做主的命。”简籍按在左脸的手脱力垂下，半晌又握成拳敲在黎洺胸口，“我绝不认可。”

　　黎洺的心跳在两个人中间，顺着手臂一路蔓延，震耳欲聋。

　　“说话……笨蛋。”简籍眼底闪烁，咬牙切齿道。

　　“我是笨蛋，蠢人，超级无敌大傻逼，”黎洺握着简籍的手，又觉得后者的抖动似乎来自身体，或者来自那颗痛苦、恐惧、愤怒的心脏，长臂将简籍拥入怀中。

　　“……滚啊。”

　　“我滚。”

　　黎洺说着，却抱得更紧了。

　　简籍打了他一下，力道不大：“你不是滚吗。”

　　“刚刚试了，但是没成功，”黎洺道，“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不舍得滚开，也不愿意滚开……这样担心我的人，我滚走，就真是超级无敌大傻逼了。”

　　话音落，整个宿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熄灯的时间。

　　两个人离得很近，虽然身量相差不多，但是黎洺的肩要更宽，简籍落在他怀中，像是被包裹，被镶嵌，被珍视。

　　非常快的心跳。

　　但是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黎洺的了。

　　直到落入温暖的怀中，刚刚萦绕在心头那点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才逐渐消散，简籍这才短暂找回了手脚和面部神经的控制权。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只过了几分钟。

　　“黎洺。”简籍声音闷闷的，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黎洺这辈子没被人这样郑重的叫过名字，手臂的力气更大了些。

　　他也郑重的点头：“我在。”

　　“……我只说一次。”

　　“你说。”

　　简籍一字一顿道：“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两秒，他又重复一遍：“黎洺的存在，对简籍很重要。”

　　这话太重了。

　　黎洺听到第一遍的时候整个人都石化了，直到他重复，怀里的重量才提醒黎洺，这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这种感觉是什么。

　　之前简籍问过他，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那时候他说，没有意义，非要说的话，是知道没意义后还活着。

　　但是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意义吗。

　　一个人的存在对另一个人很重要，那这个人人生的意义，很重大了。

　　同理，他的存在对简籍很重要。

　　被需要的满足，被珍视的感动，被关心的幸福……不可言说的，从没体验过的充盈情感在一瞬间胀满空荡荡的胸膛。

　　怀里和心头一样满。

　　“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因为我总是骚扰你。”他声音有些哑，有些哽咽，压的低低的。

　　“我是很讨厌你，现在我也很讨厌你。”简籍在他怀里扭了扭，把脸对着黎洺的脸。

　　夜色下，神色很执拗：“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确实变成了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是真心地，至少今天明天后天有一天算一天……暂时不要离开我。”

　　两人四目相对，简籍那双带着点水汽的眸子被天色染成蓝色，带着水汽的粼粼波光一并落入黎洺眼中心头。

　　红色，是他眼尾的红色小痣，被有些湿润的眼睛染得更红。

　　红色，也是他重因为紧张愤怒而被咬来抿去的嘴唇，正说着这样交付真心的话语。

　　黎洺的心脏以一种不受控制的力度和频率跳动起来，像是要脱离身体一般悸动。

　　精神上充盈到胀痛的地步，连带着喉咙口都绷着发紧，心脏快要顺着喉咙跳出身体。

　　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

　　红色迷住了他的眼睛。

　　叫他分不清事物，分不清结构体块，分不清点线面。

　　天地之间只剩下大片鲜红的，叫嚣着，不肯退让的红色。

　　好想伸手触摸那样的红色。

　　但是又不忍心松开掌心的重量。

　　鬼使神差的，他微微低头，嘴唇落在那点红色上。

　　眼角突然被黎洺的嘴唇蹭了下，简籍愣住：“……黎洺？”

　　黎洺被这声叫得神智回笼，喘了两口粗气，把脑袋一路从简籍头顶拽到简籍的温热的颈窝。

　　“你怎么了？不愿意吗？我要求太多了？”

　　“不是那个，简籍……”黎洺浑身都在发烫，他按着简籍的后脑，“饶了我吧……”

　　——

　　后果是黎洺发烧。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照顾人的人”和“被照顾的人”身份互换。简籍点着台灯，从水盆里捞出湿漉漉的毛巾，拧干后盖在黎洺额头。

　　他发烧完全情有可原。简籍想。穿身睡衣就打开阳台在楼上跳来跳去，出了汗又被冷风吹，他不发热谁发热。

　　为了方便，他又一次睡上了黎洺的床。

　　不清楚床的尺寸，但是挤下两个一米八多的男生还是有些拥挤。

　　简籍捏着体温计，借着台灯的光看了眼。

　　三八度三。

　　不算太高，但是黎洺已经满脸烧红，喘气粗重，刚刚甚至解锁了胡言乱语的模式。叫着要吃烤冷面又要吃红烧肉，手抓饼要把光头强的头发也放进去并且加上混凝土才好吃……

　　怎么看都不像是才烧到三十八度的人。

　　简籍摸了摸他的额头，下一秒手要被烫飞了。

　　“是不是坏了……”他嘀咕着，另一只手拎着那根细棍甩了两下，随即塞到他自己嘴巴里。

　　这时候时间是凌晨三十二分。

　　过三分钟拿出来看看，他可以确认他没有发烧。

　　要是体温计坏的话……只能给黎洺再来一包药了。

　　简籍手按在黎洺额头的冰毛巾，主观屏蔽了他叽里咕噜的胡言乱语，感受着温度，轻轻叹了口气。

　　看这样，今晚又是不眠之夜。

　　幸好明天是周末。

　　“……简籍。”

　　意义不明的大团废话终于得到了停歇，黎洺轻声叫了简籍的名字。

　　放在黎洺额头的手突然被抓住，黎洺的额头滚烫，手却冰凉。

　　“怎么了？”

　　简籍咬着体温计，含糊着附身靠近，反手抓住黎洺冰凉的手。

　　试图温暖的动作只保持了半晌，就拽着黎洺的手一并进了被窝。

　　他的手像是冰块一样。

　　“过来一点。”黎洺固执的抽出手，声音不大。

　　简籍愣了下，伸手把嘴里的体温计摸出来，附身凑到他面前：“怎么了？”

　　黎洺冰块一样的手指按在简籍的嘴唇上，像个傻狗一样呆呆的笑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漂亮。”

　　微弱昏黄灯光大笔写意勾勒了黎洺的侧脸，但是却着重落笔在他那双深情款款的双眼，连里面的隐约水光都展现无遗。

　　简籍心跳轻轻空了一拍。

　　“黎洺，你真是……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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