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梦回骑行夜第一章：桥影叠叠

　　晚自习的下课铃像块生锈的铁片，在空旷的教学楼里撞出闷响。我把最后一本习题册塞进书包，拉链声“刺啦”划破寂静，坐在前桌的阿月回过头，马尾辫上还别着支粉色笔，是她攒了两周零花钱买的限量款。

　　“走了走了，再晚我妈该锁门了。”她的自行车铃在楼下叮铃响，我抓起书包冲下去，夜风卷着操场的青草味扑过来，混着远处家属楼飘来的饭菜香，是属于十六岁的、带着点匆忙的温柔。

　　我们并排骑着车，车轮碾过柏油路的裂缝，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路过那座老石桥时，阿月突然捏了刹车：“你看那个人。”

　　桥头上站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背有点驼，明明刚才还在路左侧挥手，眨眼的功夫却出现在路中央，张开双臂对着往来的人喊：“别上桥！快回头！”可骑电动车的大叔、步行的老太太都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像穿过一道透明的影子。

　　“他在干嘛？”阿月的声音有点发紧。我盯着男人的脚，他的鞋跟离地面总差着半寸，像被什么东西吊在半空，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里面空荡荡的。

　　“别停，赶紧骑。”我猛蹬了两脚，车把晃了晃。刚上桥没几米，阿月突然“呀”了一声——桥中央跪着个穿黑衣服的人，头埋在膝盖里，看不清脸。就在这时，一辆面包车从对面驶来，那黑衣人猛地抬头，直挺挺地朝着车头扑过去！

　　我吓得闭紧眼，却没听到预想的碰撞声。再睁眼时，面包车已经过桥，黑衣人还跪在原地，只是刚才冲着车头的方向，多了道淡淡的车辙印，像被什么东西压过。

　　“快骑！”阿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冲下桥尾时，眼角余光又瞥见那个蓝布衫男人，他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却和路灯的方向对不上，像张被人贴上去的剪纸。

　　骑过两条街，阿月才敢喘气：“刚才那个人……是不是一直盯着我们？”我没说话，后颈的汗被风一吹，凉得像贴了块冰。

　　路边的“红星旅店”门口吵吵嚷嚷的。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拽着店员的胳膊，领带歪在一边：“小哥，通融下，我9点的飞机，先退个房呗！”

　　店员是个染着黄毛的小伙子，叼着根棒棒糖：“退啥？现在都八点五十了，从这到机场最少一个半小时，你坐火箭都赶不上，老实住着吧。”

　　“那你把车借我！”西装男急得跳脚，“我开车超快，以前在部队开坦克的！”

　　我和阿月忍不住笑出声，骑着车渐渐走远。“这人肯定有问题，”我扭头说，“哪有快误机了才退房的，怕不是想骗押金。”

　　阿月点点头，刚要接话，突然指着前方：“你看！”几十米外的“平安旅社”门口，那个西装男正叉着腰跟另一个店员比划，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地上却没有影子。我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车铃的叮当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又骑了一段，路边的绿化丛里闪过几个黑影。三个男人蹲在冬青树后，手里拿着块亮晶晶的东西往土里埋，动作鬼祟得像在藏赃物。

　　“他们在干嘛？”阿月停下车，眼里闪着好奇。我们推着车悄悄靠近，泥土是新翻的，湿润的黑褐色里，竟埋着些亮晶晶的东西——我扒开枝叶，摸出个银镯子，上面刻着缠枝莲，阿月则捡起条手链，黑底镶着只银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细得像真的。

　　“这个给你。”我把蝴蝶手链递过去。阿月翻来覆去看了看，眉头皱起来：“好看是好看，就是这黑色……像涂了墨。”她把它放回原处，枝叶合上时，手链的银蝴蝶好像扇了下翅膀。

　　离开时，阿月从树根下摸出两个塑料小兔子摆件，粉耳朵圆尾巴，廉价却可爱。“一人一个。”她塞给我一个，塑料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莫名让人踏实。

　　骑到爸妈的烧烤摊时，远远就看见昏黄的灯泡下，我妈正教一个穿白T恤的小姐姐穿串串，那小姐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是我妈新招的学徒。“阿姨眼光真好！”阿月笑着喊。

　　我刚要应声，眼角瞥见巷口走来三个人——为首的男人满脸横肉，身后跟着两个穿灰褂子的老婆子，眼神阴沉沉的，直勾勾盯着我们。我的心猛地一沉，口袋里的镯子硌得慌。

　　“阿月，你先走。”我飞快地把镯子塞给她，“你爸妈还等着呢。”她咬了咬唇，跨上车拐进小巷。我跑到垃圾桶边，把剩下的镯子往墙根摔，“啪嗒”几声脆响，碎成了小块。

　　那男人走到摊前，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兔子摆件上：“这东西……不是该在家放着吗？”他拿过去看了看，又塞回来，眼神里透着困惑。两个老婆子突然伸手摸我的衣兜，冰凉的指尖划过皮肤，我攥紧兔子，知道她们什么也找不到。

　　她们走后，学徒小姐姐笑着问：“那是你家亲戚？”我摇摇头，刚要说话，一个戴眼镜的大叔走过来：“来二十块钱的串串，多放辣。”

　　小姐姐把串串倒进锅里，我突然撸起袖子：“让开，本大师露一手，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烧烤神技！”

　　大叔笑了：“不好吃可不付钱。”

　　“你瞧好吧！”我把堆在一起的串串一根根散开，“这样受热才匀。”易熟的先出锅，小姐姐把它们放在锅下层的格子里，我愣了下——以前都是直接装盘子的，什么时候改规矩了？

　　“调味行吗？”大叔又问。我扬起下巴：“昨晚我煮的泡面，香得隔壁街的人都扒墙看，你说呢？”

　　大叔眼睛一亮：“那我可得尝尝。”

　　我正准备炫耀酱料，我妈突然喊：“哪个小天才把东西放盖子上调味？”我低头一看，几串鱼豆腐正搁在锅盖上，汤汁顺着边缘往下滴。小姐姐和我对视一眼，都笑了。

　　“这时候，”我冲她挤挤眼，“我是不是该说‘都是小姐姐让放下面的’？”

　　她笑着拍我一下，刚要说话，旁边的冰柜突然“滋啦”响了一声。玻璃门上的水汽里，映出个模糊的影子——蓝布衫，正站在我们身后，盯着锅里的串串，嘴角咧开个奇怪的弧度。

　　我的笑声卡在喉咙里，手里的兔子摆件突然变得滚烫，像揣了块火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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