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转青山

　　裴菁还是去体检了，查的内容比想象中多了一些，还有什么肿瘤标志物。不仅她查了，王琦英也查了。

　　结果还有几天才能出，王绮英没有回老家，而是住到了裴菁的住处。

　　裴菁不想跟王绮英呆一块，每天提着电脑早出晚归，顺便去前公司签完了交接表。去的那天很神奇，孙琳不在，同事也跟往常一样，裴菁最后离开时，也只是去办公室打了一声招呼，说了一声再见。

　　应该再也不会见了。

　　周长筠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老在裴菁身边晃悠，一会儿说是跟王绮英约好去动物园，一会儿掐着饭点找到裴菁，拉着她一起去吃饭。

　　裴菁实在心烦，吃饭时，趁着王绮英去洗手间的空隙，问他：“你这些天阴魂不散的，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周长筠表情无辜，反问：“我能打什么算盘？”

　　裴菁：“别装傻，我们并不熟，也没什么事情可以牵绊，你这么热心陪我妈逛动物园，还请吃饭，除了想看我跟我妈之间的闹剧，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周长筠放下筷子，一双漆黑的眼目不转睛看着裴菁，一本正经说：“好吧，实话告诉你，是你妈想要撮合我们，我也觉得你人不错，就想着多接触看看。而且，想要把握住一个人的心，不就得对她周遭的关系了如指掌，才容易顺手推舟，达成所愿。”

　　说这些话时，他似脉脉含情，语气温柔，真挚又诚恳。

　　裴菁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真的对人生当中头一遭的告白乱了心跳，但看着周长筠那一张毫无波澜的脸，她后知后觉，这是被人戏弄了。她恼羞成怒，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发火，只能咬牙切齿说：“你对你的女朋友们就是这么说话的？”

　　“……” 周长筠追问，“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裴菁点头。

　　周长筠泄气：“我说的那么好，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

　　裴菁偏过头，目光无意落在不远处，那是年轻的一家三口，丈夫抱着两三岁的孩子逗乐，妻子拍了他一下，举起勺子喂了孩子一口吃食。

　　耳边响起周长筠的声音：“王阿姨，你回来啦。”

　　王绮英回说：“还是小周懂事，不像有些人，跟自己亲妈坐一块，正眼都不看一眼，一点也没礼貌。”

　　裴菁闭了闭眼，心想，为什么不肯相信啊？

　　因为好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
　　裴菁找工作并不顺利，大环境不好，人才贬值，企业也越来越挑，把工资压得很低。她原本还在考虑，是妥协，还是继续找下去，结果体检报告一出，把她的计划全打乱了。

　　王绮英的报告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她的不同。

　　一开始裴菁还不明白报告上那些字眼代表了什么，但后续重新做了超声和钼靶检查，在检查报告出来之前，裴菁就用手机查了这些名词，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等拿到报告时，裴菁跟王绮英坐在医生对面，听医生说出‘癌症’两个字时，她第一时间去看王绮英，在王绮英震惊且哀痛的表情中，她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畅快感。

　　“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肿块，按着不疼？”

　　“平时生活习惯不好，失眠，焦虑，压抑，总是生闷气，饮食也不规律，抵抗力差……”

　　“家里也有这种疾病，外婆是吧，说明有一定的遗传因素。不过我们这个情况还算乐观，发现的早，肿瘤小，可以通过手术，再配合放疗，生存率是很高的。”

　　“我开好单子，您们可以去隔壁住院部一楼登记预约入院，到时候会安排手术时间……”

　　“没考虑好没关系，您们可以自己商量，不过身体情况应该放在第一位，别拖太久，要是等病情恶化了，就来不及了……”

　　医生苦口婆心说了很多，裴菁思绪混乱，王绮英也失了神，浑浑噩噩，只直到点头摇头。

　　从会诊室出来，王绮英说是去洗手间，留下裴菁一个人坐在医院大厅等着。她看着医院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是为了延续生命，奔波劳累的人，跟她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她好像对活着没那么大的执念，总感觉人生二十多年，忙忙碌碌，也看尽了冷暖，活够了。

　　可是要是她真的不在了，王绮英怎么办？

　　这些年来，王绮英以一种病态的方式操控着她，不就是因为她只有她了，不然，当年王绮英早就毫不犹豫从楼顶跳了下去。

　　裴菁仰着头，目光里，是刺眼的白炽灯光，很快，有人探出个头，遮住了光线。

　　周长筠敲了敲她的头：“起来，我们再去找一下医生。”

　　裴菁还没说话，就被他一把拽起，拖着往会诊室走。

　　“我妈说你今天有事不过来了？”走在半道上，裴菁还有闲心问别的事。

　　“完事了，就过来了。”

　　周长筠带着她推门进去，刚好前一位患者结束，医生看到他们，倒也不惊讶：“这么快就想通了？”

　　周长筠点头：“做手术，越快越好。”

　　医生问裴菁：“可以，你这边配合好，直接跟入院部那边约时间，可以吧？”

　　周长筠的果断，让裴菁逐渐清醒过来，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得不说：“可以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吗？”

　　周长筠似乎想要劝，裴菁打断说：“我想再考虑考虑。”

　　周长筠无话可说，沉默了。

　　裴菁看向医生，思索着问：“一个月的时间，会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吗？”

　　医生：“说不准，这样吧，我这边先给你开点药，你先吃药看看效果，一个月后过来复查，到时候再看复查情况决定做不做手术。”

　　**
　　王绮英知道裴菁的决定后，没有多大反应，她也没跟裴菁争吵，只是回了裴菁的住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了老家。

　　临走前，让裴菁把房子退了，也回家。

　　裴菁没有应允，也没有直接拒绝，她在逼仄的房间里躺了一天，没看电脑没刷手机，就这么睁着眼发着呆。

　　傍晚肚子饿了，她也没胃口吃东西，但躺得腰酸背疼，她只好出了门。

　　住处附近有个不大的公园，她跟着遛弯的大爷大妈，背着手，缓慢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周长筠送完王绮英回来，在公园里堵住了她，他没有搭话，而是无声地陪着她走。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还是裴菁先开的口：“有个问题，你一直没有回答我。”

　　周长筠快走两步，与她并肩：“什么问题？”

　　裴菁：“你跟我妈怎么联系上的？”

　　周长筠也不打算瞒着了，很混蛋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收了你妈给的红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说到做到。”

　　裴菁：“收了多少钱啊，这么卖命？”

　　周长筠伸出一根手指。

　　裴菁皱眉：“一千啊？”

　　周长筠摇头。

　　裴菁惊讶，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一万？”

　　王绮英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不对，这些年来，裴菁上班挣得那些钱，几乎都转给王绮英了，她肯定有这个数，但是她竟然舍得？

　　周长筠解释：“我没乱用，替你们保存着，毕竟这点基本的良知我还是有的。其实王阿姨找到我，我也很惊讶，她只是想打听你的事，怕我不愿意，还不停地发红包。我之所以答应你妈，就是想知道，有妈妈的关爱，会是什么样的……”

　　说到最后，他停顿了一下，“没想到，有点超乎预料。”

　　裴菁苦笑了一下。

　　“明天定张票，回老家吧。”周长筠突然说，“是时候履行我们的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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