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之臣

　　宋徵正在药室研究药方，隐隐听见张扬的鹰啸以及姜臣的呼喊，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赶去了金玉殿。

　　“宋先生！”

　　“姜臣，我在这。”

　　“先生！”姜臣反手拉住宋徵伸过来的手，急道：“你听见鹰啸了吗，那是我的信鹰雪鸢，姜氏族人与自己的信鹰之间有特殊感应，雪鸢一定是察觉到我在这才会盘旋不去，若是如此下去，恐怕会遭人射杀……先生，我得出去。”

　　宋徵叹了口气，拍拍了姜臣的手背安慰道：“好，别着急，我带你去。”

　　清润的嗓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莫名抚慰人心的力量。

　　姜臣的情绪几乎立刻被安定了下来。

　　“这是升降台，可以快速通向地面，待会若觉得不适不要害怕，可以抓紧我。”

　　“好。”

　　虽然姜臣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一种快速上升的眩晕感里感到心慌和紧张，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提起来了一样，下意识抓紧了宋徵的手。

　　宋徵像往常一样拍了拍姜臣的手背以作安抚。

　　出了升降台之后，冷空气扑面而来，不过并不像当初寒冬腊月里那样刺骨。

　　姜臣猜测着如今恐怕已至春末……

　　不过眼下他无暇想这些，他需要先召回雪鸢。

　　只是他眼睛看不见，只好询问身边的宋徵：“先生，请问天上的那只鹰鸟是不是赤睛雪羽，脖子下面还有一小撮红色绒羽？”

　　宋徵仰头看向盘旋在宥赦庭上空啸叫的鹰鸟，赤睛雪羽，脖子下面一小撮红色绒羽如雪中燃烧的火焰一般，翼展约六尺，那是一只极漂亮且壮观的白鹰，只是那身漂亮的羽毛似沾染了血污……

　　“嗯，不过它似乎受伤了。”

　　宋徵说完便感觉到姜臣抓着自己的手一紧。

　　姜臣道：“这里有没有一处空旷的地方可以让它看见我？”

　　宋徵闻言便牵引着他走出廊道，来到院子中央道：“姜臣，我得提醒你一句，这只鹰落下来，外界那些想杀你的人必定会闻声而动调查你究竟死没死，一旦知道你没死，等待你的便是无数暗杀，直到你再死一次为止。”

　　姜臣微哂，面朝宋徵道：“先生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吧？”不然也不会带他出来后才说这些。

　　宋徵语气无奈、故作凶恶道：“是啊，只要你再死一次就行了。”

　　姜臣歉声道：“那就只能麻烦先生再救我一回了。”

　　宋徵懒得回他，抬头去看上方的雪鸢。

　　雪白的鹰在姜臣一出现便发现了他，悬停在半空观察了一会儿后发出一声短促的鹰鸣，然后敛翅俯冲而下。

　　“它……”

　　“嗖嗖——”

　　宋徵刚要说它下来了，便见几支箭矢不知从何处射向白鹰，心顿时提了起来。

　　姜臣听见箭矢的破空声，暗道不好。

　　好在宋徵及时开口道：“没事，别担心，它躲开了。”

　　白鹰躲开箭矢后似倦鸟投林一般径直朝姜臣俯冲而来，却在临近时展翅减缓了速度，然后落在距离姜臣不远处的地面上，缓缓踱步靠近姜臣，小心翼翼蹭了蹭姜臣的小腿，尽显亲昵。

　　姜臣蹲下身摸了摸白鹰的羽毛，眉眼瞬间柔和起来，“一路找过来一定很辛苦吧。”

　　白鹰低鸣了两声。

　　宋徵没有打断这一人一鹰之间的温情，可没多久外面就传来阵阵骚动。

　　“那只鹰飞进去了，快开门去看看。”

　　“可是宥赦庭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那只白鹰若是在里面作乱，上头问罪下来你负责吗？”

　　“……”

　　宋徵低声道：“走，先回去。”

　　姜臣对白鹰说了句“跟上”，便被宋徵牵引着从升降台回到了金玉殿。

　　回到安全的处境后，姜臣先是对宋徵弯腰行了一礼，歉声道：“抱歉，我们给先生惹麻烦了。只是那些人进宥赦庭后肯定会搜找一番，一没找到雪鸢的踪迹，二没发现我的尸体，必定会上报此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还请先生明示。”

　　“哼，现在开始担心是不是晚了？”宋徵说完，又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语气道：“我要拔你的宝贝鹰三根羽毛做傀，先放出去转移那些人的视线，你跟你的鹰说一下，待会拔它毛的时候可别叨我。”

　　姜臣按照宋徵说的做完后说：“那些人里一定有各方势力的探子，恐怕宥赦庭里没发现我的尸体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长安城了。”

　　“是啊，所以你后悔吗？”宋徵问。

　　姜臣摇头，“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也并不是在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因为自己的事引来人在宥赦庭进行大规模搜查，从而曝光金玉殿，连累宋徵。

　　“呵，好一个明知不可而为之，倒是让我有点欣赏你了。”宋徵轻笑，攥着三根鹰羽一边往升降台走一边说：“放心吧，既然我敢放手让你去做，自然也能给你兜底。在这等我。”

　　姜臣虽然不清楚宋徵会怎么解决这件事，但宋徵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

　　-

　　宥赦庭内，一群守卫正在四处搜寻着白鹰的踪迹。

　　然而有零星几人却形迹可疑，像是在找鹰，却又像是在找别的什么……

　　藏身暗处的宋徵观察了少倾，摸了摸抱在怀中紧闭双眼的“白鹰”，剑指间似有灵光闪过，点在“白鹰”额间。

　　“白鹰”瞬间睁开一双赤色眼睛，整只鹰像是一下子被赋予了灵魂活过来了一样。

　　宋徵稍稍喘了一口气，才颤抖着手将“白鹰”放飞。

　　六尺长的翅膀扑棱的声音霎时吸引了不少守卫的注意。

　　“快看，它在那！”

　　“别让它跑了，快追！”

　　“……”

　　嘈杂的脚步声匆匆撤离宥赦庭。

　　然而却有个别守卫落在最后面，动作慢吞吞的这里走走，那边蹭蹭，不知道在找什么，眉头紧锁。

　　就在宋徵思索该如何让这些人快速离开时，就听见庭外已经有人喊道：“喂，你们快出来，磨蹭什么呢？”

　　“来了。”逗留在宥赦庭的几个侍卫立马应和道。

　　看着沉重的陨石大门打开又关上，宥赦庭内再次恢复一片安静。

　　宋徵扶着墙走出来，稍微松了一口气。

　　等宋徵回到金玉殿时，却发现姜臣晕倒在地，那只白鹰正围绕着他转圈，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宋徵立马赶上前去。

　　白鹰却像应激一般展开六尺长的翅膀挡在姜臣身前，对宋徵发出尖锐的鸣叫，显然是通过这种行为吓退宋徵。

　　宋徵皱眉呵斥：“孽畜，放肆！”

　　白鹰的眼神非常通人性的瑟缩了一下，翅膀微微收敛了些许，却还是保持着护主防御的姿态没有退缩。

　　宋徵瞥见姜臣流血的耳朵，皱眉道：“不想他死就立刻让开。”

　　白鹰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宋徵的话。

　　片刻后收拢翅膀站在一边，给宋徵让出了路。

　　宋徵给姜臣把脉后发现其脉象紊乱，像是瞬间遭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导致气血攻心，以至于体内余毒迅速扩散。

　　宋徵又检查了一下姜臣的耳朵，顺带清理了一下血渍，心下不由一沉。

　　拿出一个翠玉小瓶，倒出一枚灰白色的药丸喂进姜臣嘴里。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后，宋徵才再次给姜臣把脉，确定其脉象平缓后，这才缓了口气，看向一旁蔫头耷脑的白鹰。

　　在此之前姜臣的状态一直很平稳，可就在救回白鹰后他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姜臣就出了这么大岔子，联想到姜氏族人皆通鹰语，必然是这只白鹰告诉了姜臣什么信息，这才导致姜臣气血攻心，余毒扩散。

　　宋徵席地而坐，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刚才一番忙碌耗尽了他全部体力一样。

　　宋徵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瘦长的指骨苍白羸弱……就如同自己这副残躯。

　　宋徵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敛了敛神，眼神坚定的站了起来。

　　棋局才刚刚开始，还不是他悲春伤秋的时候！

　　宋徵对白鹰道：“以后在这里不允许发出尖锐的啸叫，一旦暴露将会害死姜臣，明白吗？”

　　见白鹰点头，接着又说：“你在这里守着他，我一会儿回来。”

　　白鹰再次点头。

　　宋徵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很快便离开了金玉殿。

　　而此时的姜臣却深陷梦魇。

　　光怪陆离的场景里充斥着鹰鸟诡异的叫声。

　　姜臣头痛欲裂的睁开眼，想不明白这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像一个游魂一样游荡在西北辽古境主城街道上，茫然无措的左右四顾。

　　他怎么回来了？

　　他明明一直生活在这里，为什么要说“回来”这两个字？

　　他握拳轻轻砸了砸头，然后便朝着靖王府走去。

　　路上正好看见一家卖桂花酥的，正是阿姐爱吃的那家，于是便走过去打算买一包，可老板娘却像是看不见他一样，无论他怎么招呼，桂花酥摊前的老板娘都对他视若无睹。

　　他直接放下钱后拎起一包桂花酥就走。

　　当他回到靖王府时，却见府前挂满白绫。

　　他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桂花酥掉落在地上。

　　他愣愣地走进府里，满府萧条，血污遍地，不见一个活人。

　　而府中前厅不知何时摆满了姜氏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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