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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舅父前段时日就送信来了槐城,说是大哥欲与焉家女郎定亲。
焉家是近几年才在京城露脸的家族,祖父收到信后,与他娘一块,好是费了些功夫才打探到焉家女郎的来历。
祖父与阿娘商讨的时候,谢珩只在隔间悄悄听见了几句。
说他大嫂是习武出身,还有些游走江湖的背景。
祖父的人脉广,按说一个小小女郎,将其家世背景查个清楚应是易如反掌。
可他大嫂好像有些特别。
谢珩这般想着,俯身问候的当头,又微微抬眼朝马旁的黑影看去。
祖父说不仅是大嫂,就连京城的那个焉家都很是来历不明,这个焉氏倒仿佛是凭空出现在京城一般,前面数十年丝毫查不见有关于它的动向。
可前些年开始,焉家先是出了个户部侍郎,接着是他这个习武出身的大嫂入京,再便是祖父发现他大嫂还有个弟弟,是神医圣手之徒。
一家几口人,各个都来历不俗。而这样一个耀眼的氏族,却堪堪近些年才崭露头角,甚至还颇有藏拙之色。
祖父和他娘对这位即将到来的大嫂很是好奇。
谢珩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靠在马旁的大嫂。
与他平日所见那些惯爱穿榴花裙的世家女不同,马旁这人一袭贴身的黑衣黑裤,乌发高束,身板挺立,窄腰蓄劲,腰间一条红绳扎实,衬得人修长有力。一副如画眉目,干净清朗,红唇微抿,眉眼凌厉,毫无娇弱之色。
若不是那张秀丽面容,堪堪透些女气。光看通身气质,倒像世家公子。
听到问候声,焉知看过来,回他一笑。
来的路上,云皎便与她介绍了一通槐城亲友。焉知记性好,倒也不至于认错。
眼前的这个,便应当是云皎最小的表弟,谢珩。
焉知从头到脚扫了遍眼前这个差不多与她等高的瘦弱小郎君,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往这边跑来的谢期。
两人长着一般模样的脸,但一个瘦弱一个健壮,气质大不相同。
被云皎的两个侄子带入府内,焉知很快就见到了如今谢府的当家,云皎的姑母,谢繁。
一袭金线勾勒的青绿立领对襟长衫,发髻高挽,头簪玉钗。听见门口的两儿子的嬉闹声,一双犀利丹凤眼直直从主座看过来。
看见门口的云皎,冷淡的面容微松,随即展颜一笑。
复又看见云皎身旁跟着的焉知,从座上站起,上前来迎,略过云皎就伸手去扶焉知,一张冷面生生暖成了花:“知知来了……”
眼前人太过热切,焉知下意识一退。
云皎瞥了她一眼,凑上前将焉知与姑母隔开,离焉知远了些,低声对谢繁道:“姑母,你靠得有些近。”
谢繁抬起的手还没放下,闻声朝他一瞟,眉眼一勾,轻声嗤笑,也沉着声回他:“怎的,这便护上了?”看了看云皎身后退了一步的焉知,又往旁走了几步,离人远了些。
焉知从下意识的动作中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端正雍容的妇人,双手抱拳,给人回了个礼:“谢夫人。”
尽显武林人风范。
焉知端端正正鞠躬行礼的样子甚是洒脱,看得谢繁一笑,还没来得及出声让人起来,伴着蹬蹬蹬的脚步声,院外传来一声浑厚的喊:“云皎媳妇到了?”
一个高大宽厚的身影背光立在了门口,。
焉知从未见过这么高的人。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所见过的男子中最高的当属云皎,那现下门口的这人比云皎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去,乍眼看去,像是一扇木门,遮了半室光影。
来人正是谢府老太爷谢冲。
昨日午时收到云皎快马传来的信,说要带孙媳妇过来住几日,没成想今日便到了。
听到府里侍从来报,这才火急火燎赶过来见。
焉知直起身,揣摩了番来人与云皎的长相,恭敬叫了声“祖父”。
“哎!”谢冲连连应声,乐得合不拢嘴,高大的身子走进室内,大手往焉知背上拍,“好孩子。”
谢冲,云皎他爹的爹,先帝年间顶顶有名的大学士。
八尺又四寸的文人,虽已至耄耋之年,身材仍魁梧巍峨,似块巨石。
焉知抬眼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下感叹:云皎祖父这精神头可真好。
须发尽白,但眉目清明,精神矍铄。
一双大掌孔武有力,若不是自己暗中使劲,或许一掌过来便会趔趄。
谢冲没有丁点架子,进了室内便招呼一群人坐下。谢繁伸手朝焉知一引,笑说:“知知来这边与我和你祖父同坐?”
焉知点点头,看了眼身旁攥着她袖口的云皎,把他手掰扯开,往谢繁那走:“我这便来。”
焉知自小练武,再加上爹娘都长的高挑,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出一头有余。
可如今与谢繁站在一处,俩人倒是近乎平齐。
将近午时,谢繁让侍女上饭。
在木椅上坐下,目光毫不掩饰欣赏地看着身旁的焉知,点点头,再朝对面的被隔开的云皎满意一笑。
云皎当然知道姑母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无非十分喜欢焉知的皮相,赞他眼光不错。
他挑了挑眉,算是应下,装作低头吹勺里的汤水,悄悄侧眼看焉知。
安安静静地在吃菜,丝毫不在意旁边谢繁明目张胆的视线。
还好,没有不耐。
云皎悬着的心一松。
谢冲坐在主座上,凤眼一眯,将桌上此幕尽收眼底。看看心不在焉的云皎,再看看一心吃饭的焉知,面上笑意更甚。
臭小子,这下可找着能治你的人了。
云皎手中勺里的汤吹凉了才喝下去,看着他祖父一口白米饭咽下,不待他抬筷,像是想起来似的突然提了嘴:“祖父可知京城岑氏?”
云皎知道焉知来槐城是为了逮那个灭岑氏满门的贼人,顺带来他祖家露个面。
如今人配合他来露面了,他多少也得帮着焉知打探些情报。
不过焉知是杀手一事,倒不便与祖父他们明说。
话入耳中,谢冲狐疑地瞥了云皎一眼。这一番话扯得也太远了,这臭小子向来对世家动向不感兴趣,整日不是想着如何赚钱便是想着如何享乐,怎么突然跟他打探起了岑家的事儿来?
拿不准孙子想干嘛,谢冲还是应了他:“你指的莫不是被灭门的那家?”
云皎朝焉知看了眼,点头。
焉知夹菜的动作慢了些,将嘴里的菜几口咀嚼咽了下去,筷子停在碗中,默默听着。
谢冲又夹起一口大白米饭塞进嘴里,闲聊般问道:“你想打听什么?那岑氏是李惠妃的人,他家被灭你当高兴才是。”
李惠妃是二皇子姜瑁生母,党争之下,京城岑家一向与太子派的谢家不合。
云皎看向谢冲:“我是听说,灭岑家门的那名刺客逃来了槐城。”
谢冲闻言一顿,眸色一深,筷子停下,思筹了一番,这才抬眼望向云皎,语气微沉:“槐城是有个姓岑的小子。”
谢繁此时也看了过来,单手托腮,回忆了下,略带琢磨:“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好像是从京城过来的。一母一子住在西街上,这么些年一直也没什么声息。”
云皎轻眨了下眼:“从京城来的?”
谢繁应了声是,神色有些不好:“听说是个世家的嫡子呢,他爹宠妾无度,要给庶子留位,这才把母子两都赶了出来。”她算了算年份,不自觉叹了口气,“当年来的时候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呢,一眨眼就过去二十年了……”说罢,想到云皎刚刚提到的那刺客,神色一凝,“刺客莫不是来杀这母子二人的罢?”
云皎颔首:“我觉着像是。”
眼看谢繁脸色暗下去就要说话,谢冲指节敲了敲桌,插了句嘴:“他家之事,不要插手。”
谢氏在槐城立足数年,靠的就是不问闲事,置身事外的立场。
管好自家事便是。
意识到勾起姑母的伤心事,云皎住了嘴,不欲再挑起祖父与姑母的争执。
对面焉知抬头看了眼主座上神色严肃的谢冲,垂眉低眼,又看了看身旁的谢繁。
谢繁堪堪把暗淡的脸色藏好,冲焉知扯出个笑,复又低下头去。
桌上谢期与谢珩不知想起了什么,望着脸色不好的阿娘,双双对视一眼,也不再吭声。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云皎五年没有回来,对姑母遭遇不甚了解,只大概知道三年前的春日,谢期来信给他,说他和谢珩与阿娘一道把阿爹逐出了谢家。
姑父是姑母招入谢府的赘婿。
一介书生,家室贫瘠。但好赖读书用功,借着姑母的推介,从祖父手底谋到了个不大不小的文职,又因着相貌俊朗,能力也出色,在槐城算是个说得上名号的人物。
姑母与姑父相识得早,年少时便常常帮衬,还与他一道为他病死的爹娘送终。
不看家世差异,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云皎十六岁送谢期回槐城时见过这姑父一面。他出府来接谢期,长的倒是一副干干净净白面书生的模样,牵过谢期,面容和煦向他问好。
他当时只觉着这人性子不错,很合适他那严肃得有些无趣的姑母。
没成想两年后便被赶了出去。
谢期信里没与他多说,只提到是阿爹做错了事,他与谢珩还有阿娘,不要阿爹了。
祖父为此事生了好一通气,又不忍心责怪姑母,只能特意来了趟京城找他爹诉苦,他当时趴墙角听到了些。
说是当年祖父便觉着姑父这人心术不正,千百般阻挠姑母招婿,但姑母硬是不信,质问祖父为什么允了大哥的婚事却不允她?这才好赖把人招了进来。
日子一晃过了十年,姑父的官职步步高升,姑母也把谢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一同养育了对双子,外人看来,这对原先不被看好的夫妻,倒过的异常温馨美满。
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看着姑母幸福,祖父便也放下对姑父的成见,不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可这一放手,便出了事。
听墙角听到这,他就被赶来的云母拧着耳朵带走了,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只知自姑父被赶出谢府后,原先交给姑父全权打理的大部分谢氏产业尽数被姑母收了回来。
就如谢期信里说的那般:他与谢珩本想给他阿爹刨光了扔出去的,可阿娘说罢了,让他阿爹穿着衣裳滚。
没了对爱人的怜惜,姑母的手段甚至比祖父更凌厉。
谢期说,阿娘那日领着他与谢珩找到阿爹时,把一个装满草蚱蜢的布袋扔到阿爹身上,只说了一句:“氏奚,你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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