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寻星

　　陈阅森的情绪濒临爆发，方稷烛拍了拍他的胳膊，及时接过了话茬：“那你记不记得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哪里？”
　　“在哪里...”赵铎又沉吟了半天，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光，语气也终于掺了点生气，“小区楼下，嗷不，门外，隔壁那条小巷，我还记得，当时地上躺着一个人。他交代我把那个人身上的颜料处理干净，然后赶紧...赶紧回家睡觉。”
　　陈阅森几乎要把拳头捏碎，方稷烛也深吸一口气，才将将没有爆出脏话。
　　“可我看着他躺在那里，地上那么冷...而且还下雨了...就把他放到塑料棚下面了。”赵铎似乎在说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他睡得是不是很香？有没有做一个跟我一样的好梦？”
　　“刺啦——”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顿起，陈阅森吊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发火：“我叫义龙来替我。”说完，他就径直走了出去。

　　张全就是在一个塑料棚下面发现的，那个塑料棚经过多年风吹日晒，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了。
　　在某个不知名夜晚，张全的脑袋被开了个大洞，然后被静静地放在了一个近乎无用的塑料大棚之下，被雨淋了不知道多久。而做这一切的人居然只是以为他在休息。

　　“这样吧，我们再去巷子里看看怎么样？”方稷烛知道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
　　本身就有证据表明赵铎是凶手，藏在他背后的王盛涛却不知所踪，逍遥法外。
　　“等会儿我让人来接你出去，你先自己待一会儿吧。”说完，方稷烛也狼狈地逃离了审讯室。

　　孔狄处理完配安标准件厂，把后续工作交给袁志打理后，飞快地从海潮市区赶了回来。
　　“还怪热闹。”孔狄看着满满一屋子的人，还不明所以的他忍不住开口吐槽道，“都闷着干嘛啊，不该干啥干啥？赶紧的，那什么赵铎不是好了？怎么不审啊？”
　　“已经审过了。”陈阅森情绪不高，“待会儿带他去现场再看看，可能会有什么新发现。”说完，他就把面前的资料一股脑收了起来，“就这样吧，等抓着王盛涛，我非得掰了他的心。”

　　“想必你们也早就知道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苏晨突然开口，“他的精神失常是人为造成的，而且我推断，他大概很早很早就已经陷入这种状态了。其实说穿了，就是他很早就已经被人催眠了。”
　　苏彻笑意盈盈，给了苏晨不再胆怯的勇气，他继续说：“如果确定他没有离开过堇城，那么在堇城范围内我知道的人里面，只有两个人能办到。”他顿了顿，语气也坚定了不少，“一个是我的导师郭山海郭教授，另一个是比我大一些的田世海，他也是跟着郭教授做研究的。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找时间约他们出来。”

　　孔狄的目光四处游弋，迫切地想从一个熟悉的面孔上读出来这个陌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田世海他...”陈阅森这会儿才真正佩服起这个看起来并不靠谱的男孩，犹豫了两秒，“已经死了。”
　　“呃...”苏晨愣了愣，喉咙里发出了晦暗不明的声音，“怎...怎么可能啊...”
　　“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非常感谢你。”陈阅森走到苏晨跟前，向他伸出了手，“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在对赵铎进行治疗之前，苏晨特地要求关掉监控，没人知道他在审讯室里做了什么。
　　“不好意思。”苏晨微笑着低下头，俨然一副谦虚大学生的样子，“这个涉及到我的研究，真不方便透露。”
　　陈阅森点点头：“理解，理解！”
　　“那各位，暂时就先到这里，张全案也算解决了大半，只剩下一些细节对不上。”陈阅森转身说道，“今天都辛苦了，都回家补个觉吧。”

　　“哟，今天下班这么早，小心没奖金。”贺秋天像只鬼一样不知道啥时候混了进来，把自己正前方的孔狄吓了一大跳。
　　“麻烦孔队长和陈支队长加个班，见个人。”
　　陈阅森和孔狄不明所以，跟着贺秋天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向熙年都没说一句话。

　　“哥，咱们先走吧，你都好久没陪我吃饭了。”苏晨撇了撇嘴，拽着苏彻的胳膊不放。
　　苏彻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即看向了一旁的向熙年。
　　“你们先走吧，今天麻烦你们了。”向熙年凑到苏彻跟前，“谢谢你。”
　　苏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跟我客气什么，那我先回去了。你到家知会我一声。”
　　“我送你们吧。”付旻月伸了个懒腰，脸上写满了对他们的感激，“正好今天下班早，我也带着弟弟去吃顿好的。”

　　没过多久，旧行区分局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方稷烛和向熙年两个人。
　　“你跟那个苏彻到底什么关系？”方稷烛面色凝重，扭头将目光钉在了向熙年身上。
　　“我老板啊，怎么了？”
　　“你跟苏晨很熟吗？”方稷烛拉着他走了出去，“我还是有点怀疑。贺局的人脉非常广，他找到的心理专家也是业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都对赵铎的情况没办法，怎么在苏晨手里就这么简单。”

　　向熙年稍微回忆了下自己跟苏晨为数不多接触过的经历，迟疑道：“可能...大概，他老师是郭山海吧。而且因为阿彻，小晨有很多资源，他有两年是在M国学习过，他在那边一个研究课题上拿过奖，年龄虽然不大，但他的能力可能也不比你们找的专家差。”
　　“这样啊。”看来这个苏彻是真舍得下血本啊方稷烛轻哼一声，想起苏彻那张脸他就感觉不痛快，他语气一转，变得有些阴阳怪气，“那苏总真是太厉害了，你说是不是啊，向熙年先生？”

　　“我可去你的吧！”向熙年推了他一下，“我有事问你，正事。”
　　方稷烛顿了顿，把向熙年拽进自己办公室关好了门。
　　“两件事。”向熙年舒了口气，“咱们一件件来。”
　　方稷烛从柜子里拿了盒牛奶出来：“喏！快喝。”
　　向熙年眼睛一亮：“你办公室里还有这东西啊？”
　　“呵呵...”方稷烛沉声笑了笑，“快喝吧，你一路也挺累的。”

　　鲜甜的牛奶滑进胃里，给向熙年有些欠压的胃带来了一丝安慰。
　　不过半分钟，一盒牛奶已经全部进入了向熙年肚子里，他忍不住打了个饱嗝：“挺好喝，我之前都没喝过。”
　　那当然，一盒不算进项税就得大几百块。
　　“M国的散养牛乳。”方稷烛托着下巴，满足地看着他，“要是觉得不够待会去我家，还有很多。”
　　“行了。”向熙年将空盒子扔进垃圾桶里，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有些问题我不该多嘴，但我怕如果不问会出更大的问题。”
　　“你说。”方稷烛直起身子，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姜任今天并没有交代什么，只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对吧？”向熙年刚刚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就是在想林泅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那你有没有可能，让我见一见王衡？”
　　“你见他干嘛？”说起王衡，方稷烛才想起来自家宝贝被那个畜生给打了，自己还没找他算账呢。

　　“孔队不是说他吸/毒了吗？”向熙年并不打算藏着掖着，毕竟对于自己和林泅而言，王衡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是当事人，他吸没吸毒我再清楚不过了。”
　　向熙年真正要搞明白的，是林泅和姜任隐瞒录像的原因和他接近自己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毫无疑问，王衡是他目前已知的最靠近林泅的人选，因为只有他是清醒着见过林泅动手的人。
　　“毒/品”从哪来，怎么在他身体里被检测出来，以及林泅为什么笃定王衡不会将他供出来，这一切都必须要亲自问他。

　　“我师父在审他，走，带你去见他。”方稷烛没有过多迟疑，拉上他就要出门，“别看老蒋平时板着脸，但我最了解他。那么大把年纪了，还背着我们到处喂流浪狗，自己家那一堆都顾不过来，真以为我们啥都不知道啊。”
　　“他是你师父？”向熙年问出了困扰自己一小段时间的问题，“嘶——，你不是经侦警察吗？”
　　“我刚工作那会儿，并不在旧行区。”方稷烛放缓了脚步，“而且我最开始就是禁毒支队的，是工作调度我才来了这里，师父他带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家里那老头不让我干这行，我不愿意，他直接跑市局去了，我才被调到经侦支队，跟着杨大小姐混到现在。”
　　“原来是这样啊。”向熙年若有所思，“禁毒警察工作比较危险，方董这么做...嗐...也是为了你啊。”

　　提到方云海，方稷烛并没多说什么，他特别想告诉向熙年自己跟方云海之间的矛盾，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人早就没了生还的希望，现在不管怎么说对谁说，都是无济于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向熙年突然一句话打断了方稷烛的思绪，他转头看向向熙年。
　　“谁告诉你的？”方稷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你妹。”向熙年回想起方梦瑶告诉自己有关方云海和汤小婉的过往，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方稷烛这么不待见他爸，“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一直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方稷烛心里仿佛有根弦断裂，他愣了两秒，直接狠狠抱住了眼前人。
　　向熙年被身上那股狠厉的力道搂得发慌，他不怀疑如果这里不是警局，这二愣子怕不是直接亲过来了。

　　“好了好了。”向熙年拍了拍方稷烛的背，“你放心，汤阿姨那么好的人，不会有事的。等忙完这阵子，我跟你一起找线索。”
　　肩膀处传来阵阵热气，向熙年这才发觉，方稷烛哭了。
　　“他们都说我妈她不在了。”方稷烛沉吟道，就那样枕着向熙年的肩膀，半天都没有动。
　　“不会的，只要不是亲眼见到，就都还有希望。”向熙年难得沉沦在这股被依赖的情绪之中，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这次，我跟着你一起找，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方稷烛吸了吸鼻子，松开了环着向熙年的手，脸都红到了耳朵根。

　　他们相视而笑，但都心照不宣。
　　因为无论是谁，以后都不会再是一个人，更何况他们本就不孤单。

　　刚走出分局，扑面而来的寒风让他们都清醒了不少。
　　“老蒋很好说话的，信我。”方稷烛走在前面并没有回头，因此向熙年看不到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嗯。”

　　“你不是说有两件事吗？”
　　“标准件厂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向熙年一个大步迈到方稷烛面前，正对上他的眼睛，“我今天一个人跑去那，除了婉云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方稷烛对向熙年今天私自做决定还差点把命交代了这件事本来就很生气，有关标准件厂的所有情况他压根就不打算给他说半个字。
　　嗯，好吧，看来底线要守不住了。
　　“什么原因？”方稷烛想都不想，直接把向熙年抱了起来，放进副驾驶上，“向总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会跟孔队和杨大小姐请示一下，捡些无关紧要的告诉你。”
　　“你们抓了多少人，都有谁？”
　　方稷烛叹了口气，关好门坐到了驾驶位上：“都是些不怎么入流的人。杨大小姐说了，都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要杀你那个，王二宝。”
　　“王老二？”
　　“应该吧，本名叫王二宝。命太脆，已经死了。”方稷烛打着了火，“其实就算你不说，孔队和杨队也会找你。那个车间里面还套了个半大不小的仓库，那里好多东西都被转移了，但不难看出，里面是用来放...枪支、弹药。”
　　向熙年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人一起抬着木箱子仍显得无比费力，敢情里面放着的不是毛胚，是枪啊。
　　“从仓库里面留下的痕迹看，他们应该是最近就要转移了。”方稷烛深深地呼了口气，“你也算是个功臣，晚几天去那些东西不知道会被送到哪了。至少现在海关和边境加强了戒备，短时间内不会闹出大动静的。”

　　方稷烛瞥了眼认真思考着的向熙年，不免想起他在家里撒着娇求原谅的场面，嘴角不经意弯了弯。
　　“我进去之前给你们发消息，就是因为厂里的信号被屏蔽了。”向熙年并没有注意到方稷烛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自顾自地说着，“你不是嫌我前天没让你接我回家么。那天出了医院，我又碰到之前在离苑门口的男的了。”
　　方稷烛笑容一僵：“那个黑衣服戴口罩的？”
　　向熙年点了点头：“幸好姜任在附近。我坐他的车回去，小湾跟我说，要我别碰北镇庄的项目。当时挺纳闷，结果杨叔的消息就过来了。”
　　“总之挺复杂。等我真到了那儿，看见了李会华，就更想搞清楚这一切。”向熙年把头靠在了窗边，眯着眼睛看着方稷烛，“听你的意思，李会华不是嫌疑人，那他大概就是...和我一样，受害者？”
　　方稷烛面露难色：“小熙，没有证据...”
　　“我知道，以后总有机会。这次他吓唬我，再碰到，我不会跟他客气。”向熙年笑得很是轻松，他感觉到车速慢慢降了下来，回头就看到了市局。

　　“有我呢！别说李会华了，就算是林晦明，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你不会真以为你老公我是吃素的吧？”方稷烛没着急下车，反而凑上身去把向熙年往自己这边揽了揽，“哎呀！啥时候才能享受享受向总当一回我的司机啊...”
　　“都跟你说了我科目二挂了五次...”

　　其实市局跟分局相隔不远，要不是天气不好，方稷烛肯定带着他走路过来。
　　被省出来的时间，方稷烛狠狠地亲了向熙年一顿。等到下车，他们从此就会面对同样的战友和朋友，即使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
　　城市上空传来阵阵雷声。今年秋天显得有些暴躁，正好落场雨，让试图隐瞒真相的人不再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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