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海王的那些年

　　在琼海隐居时，谢陵一共生过三次重病。

　　谢陵曾在模糊的梦中与自己的前世有过短暂交谈。
　　他隐约猜出了自己前世的执念，无非是想替那三人挡灾，可真是愚笨至极的心愿。

　　—— ——

　　天下安定之初，为表忠心，镇国公徐立携妻妾及一众庶出子女定居金陵，镇国公世子、新任南境军统帅徐凛留守南江。

　　第二年的某个春日，徐凛在床头发现一封信，打开后发现字迹竟同他一般无二。
　　他顾不上心中疑虑，而是迅速喊来军中可信之人交代了几句，很快就趁夜离营，只因信中所言。

　　【你的祭日，琼海清源村，速去。】

　　清源村，是坐落在琼海北岸的一个小渔村。

　　谢陵容貌出众，又是惯常的出手阔绰，因此他的具体方位打听起来还算容易。
　　且一大早街上人正热闹，徐凛没在这上头耗费太多时间，风尘仆仆地便来到了谢陵久居的小宅院前。

　　武人对气息敏感，几乎是隐匿的秋潮刚有动作，徐凛就微挪半步反手攥住了对方的小臂，二人径直对上，各不相让。

　　“徐郎君不该来。”秋潮闷声说道。

　　说话间又过几招，徐凛蹙起眉，刚要开口，却忽觉近乡情怯。
　　“……他今日有何异常？”

　　竹制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春溪站在里面及时止住了二人的交锋：“秋潮，让徐郎君进来吧。”

　　这么说，只能是谢陵的意思了。

　　徐凛随他进去，进屋前下意识理了理杂乱的衣衫，忽然懊恼没换身衣服再登门。

　　春溪看出他的不自在，但也只是说：“自夜里开始，主子一直高热不退，后来还说起了胡话，我们请大夫过来诊治，主子勉强睡了会儿安生觉。方才大夫又施了针，主子睡下没多久，郎君进去等着吧。”

　　“大夫……请的哪位大夫？”徐凛话中难掩忧虑。

　　春溪从这位内敛的将帅眼里读出点心疼的意味，心中才略略降了些火气：“是赵素姑娘的姑母。”

　　大致了解了前因，徐凛心情忐忑地小心推开门进去，绕过屏风，里面的床榻上正躺着他日夜思念的人。
　　只是这被念叨着的青年面容枯白，神色憔悴，唇角残留着一丝没擦净的血迹，想来是几个生活粗糙的大男人随行，伺候不周到……

　　徐凛看了一眼便想避开，可目光却紧紧缠绕在眼前人身上，不可自拔。

　　“怎么哭了？”

　　徐凛对上谢陵脆弱的面庞，听到熟悉的声音后，瞬间被牵制住了全部心神。
　　“是我吵醒了你？我去请大夫过来，”他语气有些低哑，难免叫人误会缠绵病榻之人究竟是谁。

　　“别走，”谢陵说着又咳了几下，徐凛忙上前扶着，久别和病症都没能消磨掉千陵王爱捉弄人的习性，“你脱了外衫上来，软玉温香在侧，我这病必得被吓跑。”

　　掌心下的身躯又消瘦许多，徐凛扶着他重新躺好，浓墨似的双目在自己身上扫了一遍，没寻到半分与软玉温香有关系的：“我先去梳洗—”

　　“不麻烦了，你快上来，我有些困了。”谢陵捏捏他的手，不自觉带上点娇嗔的语气。

　　这样一来，毫无抵抗之力的徐凛脱掉外袍躺上了床，在谢陵的引导下将人圈进了怀里。
　　神智稍稍缓和了许多，方有余力感知到脸上的湿意，徐凛这才意识到方才谢陵问他为何哭……

　　徐凛略一低头，嘴唇便能碰到怀里人的发顶，他忽然觉得心中空荡的寂寥皆被塞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其他。
　　他垂眸将谢陵嘴角的浅淡血迹抹净，轻声问道：“我擅自来见你，不怪我吗？”

　　谢陵神色疲倦，却还是笑了一声：“是我先招惹你的，真论起是非，也该是我理亏。”

　　徐凛听到此话沉默了一阵，脸上像是苦笑，语气冷淡地诉说着谢陵的理亏之处：“是，请旨赐婚天下皆知，风风光光迎我入门，却又一声不响地弃我而去，谢陵，你何故如此狠心？”
　　嘴里怨着人心狠，双臂却不自觉收紧，想牢牢困住这人，不让他再有任何可逃之机。
　　“谢陵，是你太贪心了。”
　　既已知天命，就该不择手段护全自己。不想旧事重演，可以将我三人驱逐得远远的。总也好过如今，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伤痕累累……

　　贪心的人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檀香味，忍不住问：“你在营地里建了佛堂吗？这样重的香气。”

　　用兵如神的南境军统帅此时却哑了声，辨不清谢陵是故意岔开话题，还是思绪跳转太快。
　　只是不论哪个缘由，他怕是都能毫无负担地接受。
　　或许从第一面起徐凛就隐约明白，他这一生，都将会与谢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有一日对方亲手将他推开。

　　徐凛没有说话，谢陵当他是默认了，伸手摸到对方的脸颊，半是安慰的语气：“没关系，小徐将军就算变成秃头和尚，也是顶顶好的帅和尚，照样是千陵王府的主人……”

　　这些话听着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徐凛看了看，才发觉谢陵已经闭着眼说起了胡话，额头摸着没那么热了。
　　他医术不精，只得暗暗祈求满天神佛，护佑他心爱之人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嗯，多谢王爷……”徐凛轻轻抚过谢陵的脊背，带着无尽的柔情。
　　千陵王府，已经是他唯一得以喘息的容身之所。

　　分别已近两年，徐凛领兵四处奔波，从得知谢陵失踪以来再没睡过一个好觉，终于在今夜，在突如其来的短暂重逢中沉沉睡去。

　　曾经前路茫茫，走投无路之际，素来杀伐果决的年轻将领将半数的希冀投到一尊小小的佛像上，像是为自己搜寻到了续命的稻草。
　　明知虚无渺茫，他只是想，所谓的命劫原就该落在自己身上，如何舍得让那人代自己受过。

　　谢陵，思念良久，匆匆一面，犹如饮鸩止渴，亦甘之如饴。
　　只盼你能一身无累，这般，身在何处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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